他等宋回涯进了门,将房门与窗户都合上,屋内只剩自己人了,才拉下脸痛骂道:“就是这帮宁狗太不厚道,见到大梁来的百姓,不由分说地欺压。我开了这十几年的铺子,生意做得红火,可明里暗里还倒赔进去好几万两,全叫那帮黑肚肠的孙子给贪了,到这两年才稍有好转,立住脚跟,能说上几句话。”
管事憋屈地骂了一通,提醒宋回涯道:“武器是不好带进城的,那帮龟孙子见你是游侠打扮,少不得要来找你盘问,若真遇上,你使些银子打发他们就好,可若是带着兵器,他们便要找各种借口将你的刀剑都给缴了,再让你花大价钱去衙门赎买,麻烦得很。”
严鹤仪一进门就坐下了。提心吊胆了太久,如今松懈下来,疲惫感成倍地席卷,说出的话又带上惯来的不正经:“倒是多亏了他们如此,才没把我严家的刀给丢了。”
可惜会与他回嘴对骂的人此刻不在这里。
宋回涯索性将身上物品都取了下来,连同佩剑一并放到角落,回头一个眼神,严鹤仪立马起身,着急忙慌地与她出门寻人。
半途就碰见了梁洗,她坐在街边的一个小摊上,瘦得脱相,脸颊凹陷,形容枯槁,原先紧实的肌肉在月余的囚禁中消退大半,加上那萎靡消极的气场,叫人不敢相认。
她点了一桌的菜,可长时间汤汤水水地往胃里灌,吃什么都食不知味,草草动了几筷子,便吃不下去,坐在那儿干发愣。
严鹤仪阔步跑过去,又气又急地喊了声:“梁洗!”
梁洗见到严鹤仪,也是一怔,因为这平日里温文尔雅、吹毛求疵的贵公子,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儒士的风度?一席衣衫脏旧,额头添了几道未好全的疮疤,鞋边更是沾染泥渍,活似是逃荒来的,当即自觉理亏地低下头,
宋回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重复了遍二人当时见面时她可以奚落自己的话:“本以为能见到你落魄的一面,马不停蹄地赶来,果然赶上了。”
梁洗这才认真审视她。
第一眼是觉得陌生,还想严鹤仪又从哪里找来的朋友,细看轮廓,才发现居然是宋回涯。
以后再不能放大话说对方化成灰自己也认得了。
他乡遇故知,怎么都是件高兴的事,何况对方还是为着自己来的。
梁洗提起点精神,但很快又泄了气,病恹恹地问:“你脸怎么成这样了?”
宋回涯摸了摸自己下巴,笑道:“郑九教我画的。出来办事,总不好太引人注目。”
梁洗困惑道:“郑九?”
严鹤仪在路上还是个一气不出的闷葫芦,如今见了人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就是江湖里赫赫有名的鬼手一门。易九销声匿迹多年,武林都传他已经死了,原是躲不留山去了。他那一手易容术果真出神入化,可惜不能跟着来,只好叫宋回涯随意糊弄两下。你见到人就别叫郑九了,他只与朋友说这个姓名。”
梁洗听着很是羡慕。她手下怎么就没这种报个名头出来便叫人惊呼的能人?转念想起自己如今弟弟都没有了,十多年的苦心奔走尽成徒劳,心头一片倦怠,长长叹了口气。
严鹤仪见着她这幅多愁善感的样子,也是意志消沉,坐下后无话可说。
宋回涯招招手,让店家添了两幅碗筷。
梁洗从怀里取出把扇子,合上又打开,打开再合上。
看着亲弟送她的东西,到底是有些伤心。
严鹤仪几次欲言又止,满脑子全是脏话,又怕惹梁洗不快,忍得脸色涨红。
梁洗将扇子递给宋回涯,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宋回涯随意扫去,目光停留片刻,嫌弃道:“好丑的字,不认识。”
严鹤仪倒是认得,给她解释了遍:“说是一位身手矫健的少年游侠,心怀凌云之志。若是能得君王赏识,愿肝脑涂地、马革裹尸,以报圣恩。”
梁洗小心将扇子合上,心中五味杂陈,唯独没有多少失望,耷拉着脑袋道:“什么狗屁,与我一点都不像。”
她将东西朝宋回涯手里塞去,一脸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道:“送你了。”
宋回涯心说自己要这破玩意儿做什么用?严鹤仪先一步将东西接了过去。
“叫你看笑话了。”
梁洗用左手托住下巴,忘了手上有伤,将自己疼得龇牙咧嘴。改成右手,当做无事发生,一脸深沉地重复了遍:“叫你看笑话了。”
宋回涯不客气地说:“确实是有些狼狈了啊,梁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