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乖巧点头,反手抱住他,闭着眼睛说“好”。
高观启听见老旧木门开合的声音,睁开眼,暗室中透进一抹明光。
那光线在漾漾的水波中犹如飘动的雪花,勾勒出一片似假还真的凄迷残梦。
一把低悬的刀尖朝他靠近。来人说:“对不住了,郎君。”
那日天亮,高观启浑浑噩噩地抱着女童的尸体,也是这么说的。
“是大哥对不住你。”
他母亲三个孩子,一个胎死腹中,一个落水亡故,偏偏只剩下一个他,在这世上伶仃一人,孤苦无依,怀着个报仇的念头,苟延残喘。
光线被来人挡住,明了又暗。
高观启眼皮沉重地阖上。
过了数息,重物在他面前翻倒,一人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扶坐起来。
宋回涯拿蜡烛照向他的眼睛。
那灼目的光线,犹如一轮太阳,散去他梦里的风霜雨雪,化成满世界柔和的烟光。
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宋回涯往他嘴里塞了一把东西,碎碎念地道:“郑九给的解药,行不行啊?吃两粒还是三粒?看你快死了,多吃点吧。先吞个四颗试试。你再不说话,我就整瓶塞你嘴里。”
第092章 白云无尽时
药味在口腔中散溢开,高观启被那浓重的酸苦呛得几乎要生呕出来,空无一物的胃部跟着抽搐,喉咙几次滚动都吞咽不下,生生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他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一个字:“水……”
宋回涯给他倒了杯冷水,高观启就着喝了两口,神色愈发痛苦。休息片刻,意识逐渐清醒,虽还是喘不过气,但好歹能说话了。
一张嘴就不是什么对待恩人的态度,话说得一如既往的不动听。
“你若是想要杀我,不如像他们一样,给个痛快。”
宋回涯全神贯注地听了句废话,也是被这人气笑,见他已经无恙,过去将门合上,跟着不客气道:“这就要看你自己的命大不大了。不过要杀你,还用不上我亲自动手。”
门一关上,那来自夜幕深处的刮骨寒风被隔绝在外,可高观启还是冷。
室内点着唯一的一根蜡烛,冰冷的火焰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各自背后的墙面上。
高观启用手支撑住不断滑落的身躯,勉力坐正,感慨说:“可惜了。我还当你多多少少,会念几分旧情。”
宋回涯在他对面坐着,半真半假地说:“旧情嘛,还是有的。你若死了,坟前无人祭拜,我闲来无事,不定会去笑话你两句,免得你泉下寂寞。”
“呵。”高观启想笑,可气息一乱,抽动身上伤口,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他皱紧眉头,婉拒说,“九泉之下,我倒多得是朋友,忙得很,不劳你挂心了。”
他听见外面不绝于耳的人声,问:“他们在吵什么?”
宋回涯言简意赅地说:“你三弟死了。”
高观启眼睛睁大了点,眸中闪过明显的光彩,笑容里也多出由衷的喜悦:“还有这等好事?”
宋回涯提着剑起身,临走前故意问了句:“我要去找高夫人了,我和她有些私怨未了。她现在应该是跟你四妹在一起,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高观启沉默了许久,最后张开嘴,沉静地说:“杨拾春若是死了,不用杀她。那贱妇若是没死,就杀了她。”
“高夫人死了,我不会杀她,高夫人若是没死,我会继续杀高夫人。”
宋回涯弯下腰,靠近他的脸,好似有个新奇的发现,揶揄道:“高观启,你明知道我不会杀她,你在犹豫什么?”
高观启掀开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别去角落,很快又将转开的视线转了回来,仿佛无所触动地与她对视。
宋回涯笑说:“高侍郎,其实你也不是那么的铁石心肠,只是没有机会做个所谓的好人。”
高观启满脸的不屑,问:“你想说什么?”
宋回涯说:“我现在有些相信,你以前说你是我的朋友。”
高观启轻蔑一笑:“我现在也有些相信,你是真的摔坏了脑子。”
宋回涯半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你虽然总将自己该死挂在嘴边,但在生死弥留之际,还是盼着有人能来救你。”
高观启说:“关你什么事?”
宋回涯:“所以你不明白,你几次三番地问,为何我能够不计前嫌地救我师弟。其实不过是希望,我也能来救你。”
高观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