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容妙靠着床头,怔怔地望着头上的帐幔。
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一贯明亮的眼眸此刻带着微凉的光泽,温柔的脸庞此刻冰冷到近乎冷漠。
她一次又一次地故意喂大孙夏兰他们的胃口,而他们面对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手的银钱抑制不住自己的贪欲,如今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
她搭在锦被上的手渐渐收紧了。
孙夏兰本就是个粗鄙村妇,心理承受能力一般。
只要肯稍微给予一点暗示。
她今日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惊人地爆出杀人的罪行。
杀人偿命。
他们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容妙抬手捂住了逐渐湿润的眼睛。
娘,妙儿终于替你报仇了。
容妙轻笑一声,泪珠却顺着眼角悄悄滑落下来。
十年的那场饥荒死了无数的人。
她爹在饥荒中染病离世,只剩下她和娘还有大伯一家继续逃难。
那日,满地的血,痛苦的呻吟,还有娘投来的绝望眼神,仿佛还历历在目。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
大伯一家沉浸在狂喜之中,只有容妙看见了她无声开合的嘴唇。
……
接连几日,芙蓉馆的所有人都将容妙当作一个易碎品。
就连音量都不敢放大,在她面前只敢小心翼翼地说话。
就连萧翊也来看过几次。
容妙却没他们想象得那么脆弱。
她甚至还有闲心欣赏这些人面对她时的小心翼翼,她还能清楚地透过萧翊的神情看到他眼中愈发浓厚的怜惜之色。
比如现在。
容妙坐在萧翊的对面。
萧翊将炉上的水壶提了过来,动作幅度很大,他腰间的靛青色香囊微微摇晃着。
容妙捧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她才刚放下茶杯,萧翊下一刻就帮她把茶给添上了。
萧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知道。”
容妙疑惑地抬眸看他。
“孙氏被判在三日后问斩。”
容妙的眼睫颤了颤,旋即垂下,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萧翊盯着她的神色,有些担忧。
容妙沉默了很久,久到杯中的茶都有些温了。
她倏然抬起眼眸看向萧翊,斟酌地问道:“萧翊,你、你明日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萧翊垂眸,注视着她的神色,“好。”
……
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城。
碧水稍稍掀开了车帘,透过车窗往外瞅了眼。
她回过头轻声道:“姑娘,萧公子他们来了。”
容妙微微睁开了眼眸,“嗯。”
马车缓缓驶出城,又行驶了三刻钟。
容妙从车上下来,依旧是熟悉的荒草丛生。
容妙沉默地走着。
萧翊看着身前那娇小的身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距离上次来只过去了几天,墓碑十分干净。
能够清晰地看清楚上面的碑文。
萧翊的眸光一沉,视线下意识地投向身前那人。
容妙安静地看着这块碑。
耳边是风声。
过了许久,容妙背对着萧翊,缓缓说道:“我曾以为饥荒时爹娘离世,就算将我卖掉也是身不由己的事。”
“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直都这么相信着。”
她的声音飘忽,仿佛风一吹就要逸散在空中。
“要不然,就太过沉重了不是吗。”
萧翊看着她倔强挺直的脊背,生出几分不忍。
他上前一步,低头看着身侧的容妙。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是我一直不肯相信罢了,一直沉湎于假象不肯清醒。”容妙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懊悔和痛楚。
“因为我担心一旦从假象中清醒过来,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是他们丧尽人伦、贪欲熏心,与你没有干系。”萧翊扳过容妙的肩膀,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容妙抬眼直视着萧翊的眼睛,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是我太蠢了,才会一直帮助自己的弑母仇人。”
“不是你的问题。”萧翊加重了语气,“你很好,是他们的错。”
容妙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如同小兽般小声呜咽。
萧翊心中轻叹了一声,缓缓抬起手掌,试探地覆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
萧翊从碧水口中得知容妙偶尔会看一些游记和话本,特意让人搜罗来给她解闷,也算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容妙这会儿就坐在榻上,将手中的游记又翻了一页。
碧水走了进来,将手中的琴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