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缦坐在她脚边,叹着气:“你不要在你爸爸面前说这句话。很伤人的。”
“可是别人放学了都有爸爸妈妈接,寒暑假还跟爸爸妈妈出去玩。我总是被丢在学校住宿,回家了也是跟爷爷奶奶一起。我……我都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过公园。”小女生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就往身上砸。
林缦抽了几张纸巾给她,自己的眼眶也跟着湿了:“其实呢,我小时候也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过公园。”
梁妁不相信。
“因为我家条件很一般。我妈妈在一个仓库做工人,我爸是个出租车司机。我妈总是嫌我爸赚不了钱,一个月家里只吃一顿肉。读书的时候,我妈都让我穿校服,就是不想给我买新衣服。更不要说去公园了,我听我妈念了那么多年的’穷穷穷‘,根本不敢跟我爸妈提需要花钱的要求。”其实她长大后细想,发现自己家不是穷在物质,而是穷在精神,全上海有那么多家庭比她家过得更紧巴巴,但未必不快乐。
“我总想着等我有了孩子,一定要很宝贝它,不给它任何的压力,让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从小去公园拍照、去国外旅游,穿好看的衣服,学喜欢的乐器,希望它在喜欢的人面前永远自信骄傲。可是梁妁你大概也听说了,我上次结婚后失去了一个孩子也很难怀孕。我连试图弥补自己的机会都没有。”林缦从来没在人前说过这些话,也许当初想说给周贺南听,可命运留给他们的时间太短。没想到今天会跟梁妁讲。大概真的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梁妁,至少你心里很明白。在你爸爸心中,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他虽然很难很难陪伴你,可是无论在哪里,心里都想着你。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委屈你的。”
“可是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爸爸陪着我啊。”
林缦摸了摸她的头,空气里都是酸楚的滋味。
梁至新今晚的病人很难处理,一直没有排尿,心跳又很低,请来心内科、免疫科的医生联合会诊,定论为遗传性免疫缺陷病,需要一辈子服用特效药。
服药后暂时由值班医生和护士看着。
梁至新虽然人在回家途中,但病人还没有完全好转,他仍旧提着一颗心。
开门,客厅还亮着灯,林缦抹了抹眼泪,用眼神示意梁至新——梁妁正在耍脾气。
“妁妁,今天的演出成功吗?”梁至新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梁妁屏住不说话。
“听说你今天演的是医生啊。”他将梁妁从沙发上拉起,坐在了她的身边。
“哼,谁要演医生。都是因为你是医生,他们才非让我演的。”
“哪有啊,我看你演得特别好特别认真。”
梁妁忍不住瞪了林缦一眼。
“家长会老师有发什么资料吗?你们最近是不是有摸底考试?”梁至新很快就看见茶几上的一打资料,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那一条小小的成绩单,“妁妁,你怎么考成这样?”
“你又没空管我,考得怎么样和你有关吗?”谈到成绩,不知她是心虚是羞愧还是气愤,站起来就往卧室走,还不忘将门重重地摔上。
“对不起啊,今天你在班主任那里又挨批评了吧。”相处这几个月,林缦发现梁至新特别擅长克制,比如气得嘴角都在抽搐,还要对林缦保持礼貌。
“我是不要紧的。但是梁妁是真的很在乎你。”林缦坦诚说道,“不管是她在住宿部和同学闹出纠纷,还是成绩越来越差,应该都是为了得到你更多的关注。”
梁至新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只是生活嘛,两边讨好的事情鲜少可见。
“或许当初你说得对,我该去私人机构。”
林缦轻笑:“你啊,不可能的。”
“是我对不起妁妁。”他心里头藏的事情其实不比林缦少,“我一直觉得我的病人只有一次人生,但是我忘了我们妁妁也只有一次童年。”也许是这夜太感伤,又或者沙发被人施了痛哭流涕的魔法,梁妁、梁至新居然先后在此哭了起来。
这是林缦第一次见到梁至新哭泣。他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像和煦的四五点钟的阳光,刚认识的时候,她甚至同纪裴说“这人就快成神了,只想着普度众生”。但他显然不是神,也为了评职称折腾了一年又一年,也要处理女儿给出的难题。
“梁至新,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做得很好了。”
“可……可妁妁应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她只是在这个年纪还有些任性,其实她爱你不比你爱她少。只是小女孩总喜欢爱是显眼的,最好人人都知道。好了,你别伤心了,过几天不是还要评职称嘛。”林缦握着纸巾,忍不住替梁至新拿下眼镜,擦了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