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皇祖母在世时,不喜阳光,琉璃瓦用的是暗沉的黄褐色,只比青灰瓦好上些许,外面的光射不过来,殿内便是暗的,姑姑走时,瞪着屋顶,和她说,“把主殿的亮瓦换了,换清白的,娘娘喜欢,”姑姑一走,佩梅便换了,她道:“姑姑走那天与我说,皇祖母喜欢清白的,我便换成了清白的,公公,这瓦片亮吗?三娘说,这是她在内库里找到的最透亮的。”
吴英听罢,又扬头看向那清白的瓦片,颔首道:“亮。”
很清白,一如娘娘的一生。
主殿内的柱子也刷了桐油,皇后的凤座,干干净净,她踏的脚凳,也是如新般旧……
旧凳还是那个旧凳,刷了桐油,中间依然看得出磨掉的红漆和木头,岁月的迹象还在,那皆是皇后踏过的。
凤栖主殿新了,新的殿,处处还是皇后的痕迹,还有一些,是年轻的皇后的痕迹,那时,陛下日日夜宿于此,吴英也天天呆在此处,这是他和陛下住的第二个长久的住处,是他们主仆二人的第二个家。
后来,陛下不来了,他偶尔来,他见过愤世嫉俗的皇后,见过痛不欲生的皇后,也见过行尸走骨的皇后。
那是皇后和陛下的一生,也是吴英的这一生。
吴英沉默着踏过这往日他熟悉不已的地方,等进入了皇后的寝室,他站在门边上,不再往内走动,嘴间轻言,生怕惊动了这寝内的凤驾:“她回来过吗?”
“……”太孙妃没有出声。
吴公公没在意,他慢慢地转动着视线,看过这屋内的一切,一如当年,一如当年呐……
他痛彻心扉,险些情难自控,哭泣出来。
他紧紧闭眼,眼中泪光闪过,方才睁开眼来,转身出门。
皇后啊皇后……
她活着的每一日,都想等到陛下过来,跟她说,我原谅你了……
她没等到。
陛下惩罚她,也无情地惩罚着当年那个年轻的自己,年轻的让朝廷乱作一团的皇帝。
那恨,至死方休。
如今方休。
吴英踏出主殿,这一趟,凤栖宫依旧如旧,他转身看着这陈旧如四十年前的大殿,他桀桀地笑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人世间的事情,如同东逝的流水一去不返,回想这一生,就像大梦一场。
梦里,陛下,皇后,他,也曾幸福过呐。
吴公公仰着头,眼泪滑过他脸颊,落入他颈间,就像泪从来没有掉下来过一般,他垂下头,转过身,再行往外踏去。
一梦浮生,皇后不在了,她也还在。
待走到了凤栖宫的正大门,吴英侧过头,看向那一路乖巧跟来的太孙妃,淡淡道:“你这心倒是小,有你父亲的七分知趣。”
七分便算多了,佩梅朝他轻福一记。
吴英停顿,过了些许,道:“等到太孙回来,生个孩子罢,我会跟陛下说的。”
佩梅顿时张大了双目,来不及多想,不知为何,她的身子却比她的脑子快上许多,已然朝吴英跪了下去。
半空中,吴英双手扶住了她,他缓缓扶了她起来,等到她站起了,站直了,方道:“你心性还算可以,但靠太孙,你们夫妻二人,是没有成算的……”
太孙身子太弱了,陛下绝不可能把他的天下,交给一个活不了几年的病殃子,“早点把孩子生下来,早做打算。”吴公公淡漠道。
趁佩公子得势,生下孩子,趁佩公子头脑还算清楚,等孩子长大,不过这也得看命,太孙的孩子要是来得迟,没在陛下手里养几年,这天下,也绝不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孩子能有的。
一切看命罢,吴英松开她,踏下阶梯,踩入青石板路。
太孙的孩子若是有这个母亲,他便可以生得下。
可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太子也好,骆王也罢,再论明王襄王,个个皆是陛下寄予厚望的亲儿子,亲儿子尚且无法如陛下的意,曾太孙,也不过是另一个可有可无的打算罢了。
能如陛下所愿,他便是卫家的好儿郎,不能,则是下一个废太子。
佩家这局,端看佩家如何化解了。
……
“殿下?”吴公公离去,跟在佩梅身边的三娘方才颤声叫了太孙妃殿下一声。
她不解吴公公所意。
吴公公这是站在了殿下这一边了吗?
三娘激动颤抖不已,尚还陷在吴公公话间意思的佩梅转过身来,看着满脸潮红的姑姑,她不禁一征。
三娘姑姑,看来比她还激动呀。
是啊,她有了出路,有人帮,三娘姑姑便也有了出路,有了好日子过。
末了,佩梅抓着三娘的手,踏入门内,轻声细语和三娘道:“姑姑,尚宫大人在时,曾嘱咐过我,吴公公的意,便是陛下的意,你与我,是该一道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