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梅征然,过了片刻,她颔首,“是呀,规矩。”
不能不合规矩了,她不能按着性子怀柔,没有规矩的善意,不经脑子的善意,会害死她,那时候,可没姑姑救了她呀。
这宫里,可没人在皇帝陛下面前愿意为她求情,救她了呢。
“厨房里还有人烧着水呢?”她又道。
“烧着呢,烧了一夜,未熄过火,您平日教着她们,她们心里有数,不会大人走了,就忤逆您,她们不敢,她们若是敢也无妨,奴婢会收拾她们的,大人教过奴婢怎么处理这些个事。”
佩梅直着身子,这时候感觉脖子冷了,她缩着肩膀,把下巴也埋进了热汤当中,直到此时,眼泪方才从她的眼里滚落,她满脸哀伤,哽咽道:“姑姑,我的丁姑姑没了,梅娘好伤心呐。”
“是啊,”三娘轻叹气,梳发的人愈发轻柔,“您让她走了,不过,是让她去见皇后娘娘了,见了皇后娘娘,她就不怕了,娘娘会护着她呢。”
“娘娘厉害。”
“是的。”三娘眼角含泪,嘴角噙笑,“娘娘疼她,真心疼她。”
丁大人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小娘子,喜欢到多次要放丁大人回民间,可惜丁大人不愿意,不忍离皇后而去,主婢这般一生,便是这冰冷凋蔽的皇宫里,难得让她想起来心间一烫的人间美事。
“唉。”佩梅幽幽地叹了口气,心头想着,兴许,便是皇后娘娘对姑姑的那点疼爱,那些暖,方是丁姑姑在这皇宫里,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让她好过一些的源头罢。
不过行善的是皇后娘娘,渔翁得利的却是她,皇后娘娘也很好。
这皇宫,不是那般的冷。
善行也是有人助的,只是这善,要在善人身上用着,方有善终。
佩梅寻思着,等到净好发,她坐在热床上,让三娘和杨树替她擦着发丝,她喝着稀软的热粥,又拿出时时藏在身上的钥匙,叫杨树打开皇后娘娘的宝柜,拿出了一枚补身的药丸,放进了粥里化了。
补药发出了浓重又有些许刺鼻的药香味,三娘问:“难喝吗?”
佩梅小心吹了吹热粥上的热气,等到上面一层凉了,吸了一口进嘴,抬首朝三娘摇头。
她眼神泛着红血色,却是清辙,干净得就像个孩子,三娘握了握她的手,见还烫着,道:“等坐上两柱香,你便能躺下了。”
佩梅点头,看着已经见大白的门外,“姑姑,你说外头,今日会发生什么事?”
三娘拿着干帕子,替她一根一根地擦干头发,“不知道,不过大人说过,会死人的,她都死了,娘娘在地底下不会让她白走,会替她送上几个人陪她走的。”
佩梅扬头看她,便是跟着三娘一道侍候太孙妃的杨树,也好奇惊讶地看向了她。
“吴英公公,替陛下和娘娘看着呢,大人呀,”三娘还在仔细地绞着发,忙于手中活计,“临走前,还让我送了吴公公一个箱子呢,那些是娘娘留给陛下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旧物,也是您最后一道护身符。”
是最后一道吗?
佩梅看着姑姑,这个姑姑,不是她的丁姑姑,这是她的姑姑留给她的姑姑……
她没有把话问出口,回过头,双手捧着碗,把热药粥送进口。
药粥需温热吃,药效才能放到最大。
她不能病,她需补足好身子,一觉醒来,算着这后宫的账,该省的要省,该做的事要做,一件也不能少。
那是她在这皇宫里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能一日不做,不能掉以轻心做不好。
她需一件一件地做好,做到没有人能在皇帝陛下面前扳倒她。
这日黄昏,佩梅醒来,小屋内没有人,她没有呼叫人,偏着头,看着外头透过窗纸折射在桌子上的夕阳,恍恍地,想起了她的小时候。
她小时呀,夏日长,早上起得太早,中午会补觉,有时睡得太久了,便是醒来也能见到如今这般颜色的昏阳。
那时,她便会爬起来,打开门,出去找娘,娘这时会在厨房,她走过去,娘会转身过来抱着她,把她放到高高的凳子上坐着,用手梳着她的发,低头问她:“囡囡吃肉吗?”
别人家的肉,给小郎君吃,佩家的女儿也是儿,肉给囡囡吃,囡囡便觉得她真真是宝贝,这世上不会有人对她不好。
是以,后来,她碰不上了过不好的小郎君,她便也想像囡囡的家人宝贝她一般的去宝贝没有父亲疼爱身子还不好的小郎君。
她善呀,可这人生呀,当真是苦。
囡囡看着一日当年家中颜色的昏阳,她翘起嘴角,浅浅地笑了。
无碍,无碍……
囡囡长大了,她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