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中,没有一个无辜之人,是以杀了也罢,埋没也罢,他们命运如何,从来不在顺安帝的怜惜之中。
今日,他却是怜惜这个在信中为他掉泪为他呜呼的青年……
禄衣侯是剑,是刀,是刽子手,他为皇帝效命,也时时审视提防皇帝,而少年赤子之心,他为皇帝悲伤,他理解皇帝,他想护卫皇帝的宏图大业,而今,这颗赤子心眼看要消失,顺安帝却犹豫了。
天下绝世之才不多,却也不少,但离他不近不远,能看到他又能理解他的人,顺安帝如今只见到这一个。
皇帝犹豫,踌躇,他在父子俩之间踱步不停,末了,他走回炭盆前,在吴英的搀扶下坐下,和禄衣侯道:“就依爱卿所言。”
“是。”爱卿垂首,恭敬回了一声,脸上不见喜亦不见悲。
倒是还是趴伏在地的太孙突然大声啜泣了一声,这厢哭道:“诩……儿恭谢皇祖父大恩大德,谢皇祖父赐恩,诩儿感激涕零,当永记皇祖父恩情!”
他趴伏起身,再行五体投地跪下,行了大礼,行到三处时,吴英拦住他,把他扶住,见他脸上眼泪鼻涕糊了脸,那脸上哪见丝毫喜悦,皆是劫后余生的颤抖,激动,如此大喜之事,不见喜,只见悲,吴英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启唇牙,道:“随奴婢去整理下衣冠,再过来说话罢。”
卫诩转身皇帝,泪眼模糊中,他见到皇帝轻蹙了下眉,到底还是一副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卫诩心如刀割,行了一礼,随吴英去了。
他身后,这厢皇帝和禄衣侯道:“他这心性,如何得了?”
禄衣侯却不以为然,“他在您面前,是条虫不假,真龙面前哪有龙的,且他一直在祖母,母亲,还有个要强的小娘子怀中,大家皆只看见了他被护住的软弱,谁看得见他的本性?臣是认为他还行,他跟臣办事的那段日子,臣都吃力的事,他干来没喊过一声辛苦,他在您手下读书不也如此?听不懂的弄不明白的,第二日不都清楚明白了?他不差,没给他机会罢了。”
前方跟着吴英的卫诩听到此话,险此跄倒,还是吴公公扶了他一把,他这才稳住脚跟,而在皇帝面前,禄衣侯护太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帝听罢摇头,朝佩准道:“你们父子俩上前说话,自己搬凳子过来坐罢。”
“是,谢陛下恩宠。”佩准先行过来了,见太孙的凳子空着,他便过来一屁股先行坐下,脸上堆满了笑。
佩兴楠等父亲坐好了,朝皇帝一躬身,这才左右转头,去寻矮凳。
他这礼仪姿态,比其父好多了,顺安帝见状,朝自己这个也跟了自己不少年的起居官叹气:“佩圻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老学士一生清正,在翰林院当了一辈子的学士修了一辈子的史,没想过升过官,也没收过贿,皇帝听说,这个老学士在家中,还会帮着老妻修补鞋袜破裳,说是自己一双修补残籍烂书的好技艺,花在衣食住行上,也是相得益彰,不浪费这门手艺,他一生也是周济过不少贫寒学子,乃至手头不宽的同僚,也受过他的恩惠,一生不争不抢,宽容待人,到了佩准手里,皇帝可是听说这位大人收起学生的孝敬钱,那可是从来没手软过的。
皇帝埋汰,佩准呵呵笑,又听皇帝嫌弃道:“你父亲的刚正之风,你怎么就没学着点?”
“一个家也要过日子的,”佩准呵呵笑,好脾气地解释道:“臣父亲如此,臣儿子也是不太通清贫富贵,臣要是还是如此,没个人操持生计,这家就要过不下去了。”
“你儿子怎么不懂了,朕看他懂得很。”皇帝说罢,此时见佩家子搬了凳子过来,听到此话,驼着背看着凳子,似是坐不下去了,皇帝连忙道:“朕不是说你,你坐罢。”
“坐坐坐,陛下让你坐,你就坐。”佩准也招呼儿子坐下,在始央殿,说话很是自来熟得很。
“草民不恭,谢陛下赐坐。”佩兴楠平静说罢,在父亲下方坐下。
他模样清俊,不过也只是普通书生清俊模样,不及禄衣侯那威势清贵于一身的世家子风范打眼,他是个不出奇的人,尤其在他当了半生官员的父亲,以及高贵淡定的禄衣侯面前,他就是一个毫无出彩之处的寻常书生。
如若不是皇帝在信中见过他的风骨,他也看不出这个青年的惊艳之处。
但此子搬来凳子,坐在他父亲之下,可他中间,还放着一个凳子……
他寻来了矮凳,还给他占用了太孙之位的父亲也寻来了一个,此子之心细,冷静,当得起他在信中的绝世才华。
皇帝扫了一眼父子俩中间的矮凳,和佩准道:“你生了个好儿子,但朕也不是很心喜,你跟朕说说,为何佩圻和你,不送他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