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袁朗早早转去话题,好似方才只是轻轻一点:“柯加西的山比这里要高吧。”
当然要高,三七五不过是座山峰,而柯加西是连绵的带雪的山脉,二者没有可比性。
“山高,路远,总不是很好走的。”袁朗说话从来利落,如今竟有些踌躇,拐着弯问,“这两年,还好吗?我是说柯加西。”
许三多的头半垂着:“很好,你说的对,人走远了,才能长见识。”
袁朗的喉头微动,他把目光放到遥远的山影上,现在,轮到许三多看向他的侧脸,问:“那你,你好吗?”
“我也很好。”袁朗说。
“我不信。”
袁朗讶然地望过去,许三多正在揪地上的草,只有耳朵从微长的黑发中探出来,还有那道小而清脆的声音:“我不信。”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许三多没说,袁朗也没问,一个人把脸对着草地,一个人把脸对着群山。
低着头的许三多不晓得袁朗是什么反应,他既然说了,却也不感到后悔,他睁着一双亮如萤火的眼睛,嘴角紧紧绷着,仿佛已下定了决心。
当然,他不会知道袁朗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忍不住地扭头看许三多的脑袋,笑意没在嘴角显现,却从眼里跑出来,袁朗闭了闭眼,才恢复冷静。
许三多,你在心疼我吗?
再等等、再等等……
远处的作训场传来的喧嚣声被风削弱,隐隐约约传到这里,说来也巧,二中队也来到这里训练,两位队长一拍即合,干脆让两队出兵点将,干脆就地来个比赛,活跃的气氛持续了相当长一阵时间,齐桓和二队长笑吟吟站在一边观看。
这时,张扬竟突然收了手,皱着眉道:“不打了。”
起哄的声音为之一顿,人们面面相觑,尤其以三中队反应最大,不怪他们这么惊讶,张扬进队后,没多久,大家便发现,张扬这人思维简单,按齐桓的话就是没长脑子,唯一的爱好就是拳脚功夫,一旦开打,眼珠漫上红血丝,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听说冯理是二中队的翘楚,他兴致勃勃地站出来,便有了这出双子之战……可是,这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收手了?
“你心思不在这里。”张扬淡淡地说,“我只和专心的人打。”
其他人正纳闷着,冯理却无甚反应,点点头,转身归队。
离开时,他朝山峰瞥了一眼,锋芒尽显。
今天的食堂格外热闹,据说范师傅的孙女荣登小升初,他大有兴致,一连加了好几道好菜,可惜袁朗没能享到口福,接了一通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
冯理寻到机会,端着餐盘走到许三多身边坐下。
许三多被他看得不自在,问:“你怎么不吃啊?”
冯理:“我在想你那天说的话。”
“哦。”许三多看了看他,觉得今天的冯理有点怪。
冯理的指尖轻而频繁地敲着桌面,凝视着许三多:“你是袁朗的旧部,关心他是正常的事,这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有前车之鉴,你们不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吗?”
许三多的筷子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把筷子摆好,思索着如何解释。
冯理不冷不热的注视下,许三多把双手铺平在桌边:“我是这样想的:他是犯了错,谁也不能否认,但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许三多直视着冯理,毫无遮掩,坦坦荡荡:“判一个有罪,容易,但是了解一个人,难。”
“他的动机很明显。”
“或许是吧。”许三多不知道怎么说,路的尽头可能是一段故事,是一段心情,可能还有别的什么。
柯加西有很多游民,他们往往结成家庭,有的在饥饿困苦中捱过寒夜,有的变成犯罪的最小单元,不等二三五下达指令,许三多开了枪,那女人轰然坠地,她是“家族”的一员,地上留下一把枪,一只差点被引爆的手雷,一叠薄薄的钞票,一只精心爱护的口红,一张照片,和一串脚印。
许三多看着那串脚印,不多时被风雪抹平,人生好似一场大雪,尘归尘,土归土。
罪人的故事,大多是一个充斥着罪恶的故事,但没那么简单,没那么简单,你愿意去了解吗?许三多问自己。
柯加西的很多人惧怕白羚,因为他既可以扣下扳机,又可以按照原住民的传统祷告,是唯一一个在做这两件事时都睁开眼睛的人。
但是冯理无法尊重许三多的宽容,尤其是对袁朗的宽容,他不明白“了解”的意义何在。
“许三多,我想知道你要怎么做。”
“坦诚。”许三多低声说。
随后,他惊讶地看着冯理笑了,这笑里有些自嘲,冯理抬眼,用异常坚决的眼神看着许三多:“今晚,熄灯哨前,花坛边见,你要的,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