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能。
他起身收拾行李,把桌上的、柜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许三多每看见一个物件就忍不住想起和它有关的事,人一回忆,就容易感伤,一感伤,手就慢了,许三多逼自己不要去想,一件件快速而机械地收纳整理。
有些需要带走,有些不需要带走,被他摆好放到桌子上,他在便签上写道:“书给吴哲,我已经看完了,很好看。没用完的信纸给成才,多给下榕树写写信吧。飞机模型给齐桓,记得经常擦擦。搓衣板肥皂给……”
写完之后,许三多就开始拖地。
拖着拖着,耳朵传来跑步的声音,视野中出现一双鞋,他向上看去,是粗喘着的成才,不等许三多反应,又响起更多凌乱的脚步声,是吴哲和C3,不一会儿,许三多看到了所有三中队成员的脸,包括陈水生几个新来的,他们看起来都是赶过来的,胸膛起起伏伏,站在他面前,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三多愣了一下,继续低头拖地,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只是拖地越来越用力,拖到成才身前时,成才一把把拖把夺过去,许三多像是被迫地看着所有人,嘴唇嗫喏两下:“你、你们来了啊。”
没人出声,他又说:“不是说,告别会,是明天上午吗?”
吴哲嗓音沙哑:“什么时候走?”
“后天上午。”
“太快了。”
许三多轻声说:“够用了,我还能去三七五看看。”
拖把摔到地上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寂静,成才突然拉住许三多的胳膊,后者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拖着踉跄着走了出去,其他人只是看着,没有阻拦。
两人刚一出门,正巧撞上匆匆赶来的冯理,冯理头发凌乱,满脸压抑,看见成才抓着许三多,就势伸手阻拦:“你他妈把他带哪儿去?”
“别挡道!”成才烦躁地吼道,“跟你有关系?”
冯理像头野狼,红着的眼死死盯着成才身侧的许三多。
“我说了,别挡道!”
成才本就看不惯他,整个人又在崩溃边缘,他暗骂一声,要不是被其他人拦住,差点和冯理干起来,走廊变得乱糟糟,有人在喊有人在劝,许三多把自己的胳膊从成才手里扯下来,往后退了两步。
所有人都不动了,都看着不远处站着、紧抿双唇的许三多,死一般的寂静中,他说:“你们吵吧,我还没拖完地。”
说罢,他转身回屋,把门“砰”一声关上。
黄昏时分,许三多才出了门,蹲在他门口的成才异常沉默,起身跟在他身后,许三多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上了三七五峰,路上碰到其他中队跑过,都看着许三多,似乎全世界都知道他要走了。
许三多有点烦躁,又有点难过。
峰顶,他找了块空地坐下,成才坐到他身边,两人都不说话,只有细细的鸟鸣和风吹过叶子的声音。
“新兵连,七连,老A……”成才突然说,“我俩一直在一块儿。”
“嗯。”
“中间有分开过,兜兜转转又在一起了,有时候我就想,这老天爷是不是在背后帮咱俩呢,等咱们在老A干够了,一块转业,再当同事,我是这么想的。”
成才难得叫了他的名字:“许三多,可是你突然……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不知道。”许三多扯着鞋子旁的草,“世事难料。”他忽然地顿了下,印象里有谁这么说过。
是队长。
如今,自己也到说“世事难料”的时候了吗?
成才便不再说话,他从兜里掏出烟,一口一口抽着,许三多也要了一根,他的动作慢而细致,抽烟时微微眯着眼睛,不知道神思飘向了哪里,只抽了这么一根,成才却抽了一整盒。
两人一直看到太阳落山,许三多站起来,拍拍屁股上沾的草叶,对成才伸出手:“走吧。”
成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你去的那地方,太阳落下的时候也能这么好看?”
许三多笑了,笑得眼睛全弯了起来,他回忆想着在柯加西的短暂记忆,肯定地说:“更好看!”
两只手便搭到一起,高大的山影注视着他们,亘古地沉默,许多鸟纷纷坠入林中,日落了,夜色要来临。
告别会很简单,却很热闹,不止三中队,其他中队和许三多相识的人们也要来,既然人数太多,就干脆在食堂办了。
食堂的师傅们听说许三多要走,都拿出自己的压箱底,做了不少好菜,可惜盘子添得慢,倒是酒,下了一箱又一箱,再一箱一箱地上。
C3被起哄着唱歌,他唱了一首《朋友》,别说,唱的还不错,一开始大家还鼓掌,吹口哨,渐渐就沉默下来,不少人都动了情,连掌勺的范师傅都从后厨探出头来,不禁抹起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