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涿背过身,仰头闭着眼将【药】一饮而尽。
喉咙里滚过浓厚的腥味,他微喘着气转过身,看向周沌的眼眶微微发红。
“满意了吗?”
【药】将他日益苍白的嘴唇染色,仿佛擦上了最艳的口脂,让站在对面的人看得出神。
那是自己的血。周沌想着。
……那他们现在算是融为一体了吗?
冰冷的血液像被一把大火烧开几近沸腾,周沌的手筋无意识绷紧,但他很快放松了下来——青涿忽然抱住了他。
时隔将近一个星期,再次抱住了他。
“到底要怎么办?”青涿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痛苦,像是在问他,也像在自言自语,“不要这样好不好,周沌?”
他不是爱哭的人,此时眼睛里却止不住地滚下泪滴:“明明是为了躲开妈妈才来的学校,但现在又和在家里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周沌不会伤害别的同学,只会把针筒插向自己。
……但他这么做,就能让青涿更好受些吗?当然不会。
“我…”青涿喘了一口气,颤抖着道,“我不想做一个那么自私的人,为了自己活命就伤害……”
“小涿。”周沌极少见地打断了他。
连续的抽血让周沌的脸色也异常苍白,但他的身体仍那么高大,仿佛抽再多血也不会倒下。
他向后撤了些,小心而珍惜地把嘴唇印上青涿濡湿的眼睫。
“自私的不是你。”他低声道,说出来的话并非肤浅的安慰、哄人的话,而是他所认为的事实,“自私的是我们。”
以“爱”的名义为要挟,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做着一些看起来对他有益,实则不顾他意愿的事情。
周沌如是,母亲如是。
“逼着你喝药,逼着你和我一起生活,对不起。”周沌说话不急不缓,认真而执拗,“但我不后悔,甚至还想要更多。”
“想延长你的生命,延长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想要朝夕相伴,想要两小无猜,想要形影不离,想要骨血相融……
缺失了十几年的情感在一个人身上爆发,成了近乎毁灭性的执念,永远贪婪而不知满足。周沌甚至想过,若有一天青涿提前离开,他将会把自己胸口挖空一块,填上对方的骨灰。
自私得要命。
青涿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肩上,目光放空在空气中,红着眼不再说话。
……
他们和好了。
青涿不再拒绝每天晚上端来的【药】,也和周沌恢复了以往的交流互动。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们还是如此亲密无间。
又一个周末,他拉住周沌的手,歪着头将它贴在脸边问。
“你答应过带我去游乐园玩的,咱们什么时候去?待在学校闷死了。”
周沌垂下眼想了会儿:“期末考考完,可以吗?”
“不能再早了吗?”青涿问。
周沌沉默了会儿:“很难。”
“好吧。”青涿勉强接受了。
他没有问为什么出去游乐园玩一趟也会“很难”。有些事情在心中已经有了谱,答案呼之欲出,再问也是徒劳。
他努力维持着那条“心照不宣”的界线,努力在适当的时间到来前不去戳破那层窗户纸,努力让眼前的时光显得温馨可爱。
今年阴冷的冬春格外漫长,却终于在鼻子不会呼出白雾时宣告结束。
料峭寒意陡然褪去,青涿把厚厚的加绒毛衣脱了下来。没了衣服的厚度加持,他的身形又削瘦一分。
喝【药】有小半个月,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效,他的确没再生过什么病,脸色也红润好看了些。
体育课上,运动散发出的热意甚至让人头顶蒸出了汗,运动的男女生换上了一层薄衫。青涿牵着周沌在塑胶跑道上散步,当路过篮球场时,眼神忽然停在篮筐上。
“好久没看你打球了。”他转头对周沌道。
对方这段时间的体育课,不是给他补习就是陪他做一些气都不用喘的运动。周沌个子高手腿长,不打篮球也太浪费这样好的天赋。
周沌很听青涿的话,见他想看,便牵着他走了过去。
篮球砸在地上弹跳声和心脏的跳动产生共鸣,在这样挥洒汗水的运动场上,那具陈腐的身体好像也有力了些。
青涿坐在场边,手肘支在膝盖上,捧着脸看得出神。周沌在运球间隙和抛入篮筐后的刹那都会转头看他,能对上他柔软平静的视线。
然而,在十几分钟后的某一次转身时,周沌的视线落了空。
刚刚还坐着人的地方只剩下旁处吹来的一股春风。
……
校园扩张后,旧日的分界线在建造中已经模糊,青涿站在尚未动土的沙石地面上,看到那些未来高中部的新楼已经揭去绿幕,水泥框架之中似乎还有工人在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