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此时此刻,家里还坐着一个内疚满怀的妻子。她以泪洗面,她负罪难安,她自认对儿子有愧,对自己有愧,对婆家有愧。
报告单的纸张很白很光滑,葛王生从小到大还没有在这样的纸上写过字。
他小心地把报告单卷成不会有折痕的卷筒,披好雨衣坐上了已经被淋湿的自行车座。
长窄的车轮扭了几下,缓缓碾过水泥地面的积水,前进的方向却并非充斥悲郁的小家,而是路边的打印照相馆。
第367章 演出(91)
“我……没病???”
说出这句话的中年女人缩在狭窄的沙发中,语气与神情中没有太多震惊,而是纯然的疑惑。
“我没病。”她又低低喃了句,“我没病。”
齐丽蓉半垂着头,卷发盖住了她半张脸,从青涿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痉挛一般不停颤抖的嘴。
在这一场持续二十年的谎言中,他作为一名只与对方接触四个多月的邻居,都能切身感觉到对方对“病”的执念。
她的病已经扎根灵魂,愧疚和补偿像是对病的赎罪,让她彻底服从于好吃懒做的丈夫、以堪称卑微的方式换取心里的一丝安定。
二十年,她已经完全认定自己就是一只病虫了。
便是有偶尔的忤逆,在丈夫搬来镜子对着她,她看到里面那只肮脏可恶的病虫时,心脏又爬上了枷锁。
事到如今,一柄猛锤砸烂了镜面,让她看向镜子里因裂纹而面目全非的自己,这才迟钝地发现,她这半截人生都困在了那张报告单上,困在了镜子里。
“我没病!!”一声怒吼猛地从女人的喉咙口冲出,她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烟灰缸,以一种孕妇难有的灵活姿态从沙发闪出。
“我没病!!!”
“砰!!”
又是一道泣血似的吼叫,刚刚被妇人细心用抹布擦擦净的烟灰缸重重砸到葛王生的后脑上!
“去死!!恶心的骗子!!”齐丽蓉哭叫道。
葛王生嘴里还叼着烟,刺鼻的烟雾从他鼻孔与嘴缝中徐徐溢出。他被打得宕机了一秒,吐了烟转过身时,窄小的眼睛正倒映出齐丽蓉再次高扬起来的胳膊。
“妈的,你发什么病?!!”他咒骂一声,手臂一抬拦下了那只烟灰缸,后知后觉地伸出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后脑。
一手温热粘湿。
然而,不知是他话里的哪个字又刺激了眼前的疯婆娘,齐丽蓉圆目怒睁,用力挣扎着被桎梏的手。
“我没病!我没病!!“她声嘶力竭地大喊。
女人陡然抬起的膝盖直直撞向葛王生腹下三寸最脆弱的地方,骨折一样的剧痛让葛王生蓦地卸了力,弯腰捂着□□蜷缩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胸口大幅度起伏喘息的齐丽蓉哭着笑了起来,她手臂脱力地下垂,手指松开,烟灰缸掉在地面,哐当一声响。
她垂着眼看向自己隆起的肚子,笑声一阵比一阵苦涩凄厉。
然而,在被她忽视的另一端,痛得咬牙切齿、头晕目眩的男人悄悄伸手,手指摸索着勾住了柜子上放着的水果刀。
发疯的臭婆娘……
我他x要你好看。
他猛地站起往前低冲两步,举起手中的刀刃就要朝女人的肩膀刺过去。
“咔”
“啊啊啊啊!”
惨叫却并非是齐丽蓉,而是剧痛下捏得尖细的男音。
素有洁癖的医生这回还没来得及戴上手套,扳折了男人厚实的小臂后立马缩回手,拿纸把每一根手指细细擦干净。
“齐姐,不要杀人。”青涿扶住齐丽蓉颤抖的肩膀,温声道,“不要为了这种人担上罪名。”
因为葛王生,她已经担上“害死亲子”这个罪名二十年;难道如今还要因为他,后半辈子担下杀人之罪么?
齐丽蓉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些。
她后退两步,扶着肚子坐到床边,小腿肚被床单的细小绒毛轻轻摩擦,带来的触感明晃晃地提示着眼前一切的真实性。
“我、我要离婚。”她说。
事态渐渐得到控制,青涿在齐丽蓉的指示下从杂物堆里找出绑布头的麻绳,与爻恶一起将葛王生绑在了单人沙发上,听他粗着嗓子咒骂不休,又拿了块布塞到了他嘴里。
“齐姐,后面你打算怎么办?”张久虞轻轻坐到了中年女人身边。
大厦明文规定,每个人都必须在自己分配的房中过夜。就算夫妻二人其中死了一个,剩下的也得在屋子里待到十月期满才能离开。
也就是说,齐丽蓉还得和葛王生一起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两个多月。
发现自己二十年都生活在骗局中,齐丽蓉的眼睛却清澈了不少。她定定看了眼快被绑成蚕蛹的葛王生,温和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