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和郑家的恩怨,李婉仪已经全盘知晓。她先是不肯收,后来实在拗不过郑翔,才答应把他的那份和自己的帛金混在一起。
那天救护车把贺家姆妈拉走,郑翔放心不下,第二天一早偷偷摸摸去了趟涵养邨。刚拐进路口,远远就看到十几个花圈从里到外一直排到弄堂口,明白人已经没有了。
“我承认,我故意接近敏敏,想要给姐姐出口气。但是我就是再恶毒,也没想过要害老太太……我就是不想再和贺家发生纠葛,才特意在年前搬家。谁晓得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敏敏要是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郑翔看着火葬场上空的黑烟,闻着空气里的菊花蜡烛味,痛苦地低下头,“现在也不晓得,是他们贺家欠我们家多一些。还是我们郑家欠他们家多一些了。”
郑贺两家的恩怨纠葛太深,外人无法置喙。李婉仪看郑翔一脸愧疚,就差跪下来给她磕头,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为他隐瞒这个秘密。
“说起来见了几次面,我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
“我姓李,李婉仪。”
“好,好……李小姐,谢谢侬。”
李婉仪看了看表,追悼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向郑翔告别。郑翔失了魂似得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了,才迈着踟躇的步伐一点点挪到公交站台。
他看着她纤细的身影,不由得想起了戴望舒的那首《雨巷》。她就是那个丁香花般的姑娘,眼角眉梢结着许多哀愁,清冷、惆怅、悠长。
“婉仪!”
李家姆妈守在告别厅门口,看到女儿进门马上迎了上去,抓住她的手不放。
“你现在住在哪里,一个人住么?婉仪,跟妈回家去吧。”
她喋喋不休,念叨女儿瘦了,又说她憔悴了许多,一定是月子没坐好,怕是要落下毛病。李婉仪听得心头发酸正要接话,只听得父亲在旁边冷哼一声。
“回哪个家?要回也是回她自己的家!”
“老李!”
李家姆妈急得跺脚。明明他比她更记挂女儿,来的路上都谈好了,要好言好语劝女儿回家,怎么一见面就变成了乌眼鸡。
“我不会回去的,除非他跟我离婚。”
李婉仪冷下心来,挥开姆妈的手,“我也不会回阿爸姆妈的家里,除非你们答应让我离婚。”
“臭丫头,你说什么?”
“阿爸也要打我么?跟耿恩华一样?”
李婉仪看着父亲搞搞扬起的胳膊,毫不畏惧地瞪大眼睛。
“也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人家都在看着我们呢。”
李家姆妈急忙打圆场,李伯伯只好放下胳膊。李婉仪红着眼睛趁机走到贺敏敏身边去。
“都是你!我女儿要是真的再不回家,你死了我都不给开追悼会。直接火化了,骨灰扔黄浦江里,让你做氽江浮尸。”
李家姆妈口不择言。
“你那么关心她,你怎么不搬去跟她住,天天给她烧饭。”
“你以为我不想!我刚才问了敏敏半天,打听婉仪现在住哪里。她就是不肯讲,我有什么办法?我跟你说,你要是那么喜欢那个女婿,你去跟他住,我跟我女儿住。我们也分居!”
“无法无天!”
李伯伯气得发抖,他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只好背着手转过头去。其实他何尝不担心女儿,不想她孤单单一个人住在外头。但是离婚,那就不行!
一家三口各自生闷气,再也没有瞧过对方一眼。
告别仪式按部就班举行,由贺家姆妈生前工作的毛纺织厂退管会的领导致悼词。李婉仪和江天佑一左一右扶住贺敏敏的胳膊。杰杰一身重孝牢牢抓住魏华的手,哭得喘不上气。
李婉仪左右看了看,没想到贺家姆妈一辈子热心肠,今天到场参加追悼会的竟然只有寥寥数十人。
明天就是除夕,很多人觉得年前来火葬场太晦气,只上门送了礼金,殡仪馆就不来了。
江天佑没有旁的亲戚,只有好婆一人独撑场面。贺敏敏苏州老家那边也只来了三叔公和他儿子两人,等追悼会结束就要去火车站赶火车回家过年。
邻居里,张师母一家在杭州,凤英妈去女儿女婿家伺候月子不方便到场。吴会计来了,帮忙贺敏敏清点帛金和奠仪。再就是贺家姆妈过去单位里的老领导,街道居委会这些不得不到场的人。过年前突然接到这样的“任务”,人家也很无奈,只是装作表面热情,连豆腐饭都不打算去吃,跨过火盆就要回家。
回想贺敏敏的婚事不过只是数月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在国际饭店摆酒是何其盛大热闹。再看今天的场面,任谁都要感叹一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