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良宴会,陆先生偏偏接的是一句悼亡诗,依奴家看,是你该掌嘴才对!”静临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郑珏日常是被小心二字包围的,不是小心伺候皇上,就是被别人小心伺候,已经许久没见到这般有趣的“意外”了。想来这姑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因而才流露出几分真性情,也是有趣。
兴致一来,便多看了她几眼。皮肤极白,个头不高,满脸的好气色,模样也不错,算不上一顶一,胜在有股天真的风情在,因而便与宫中娇养的娘娘公主不同,无知亦无畏,别有一番鲜活的韵致。
因就宽和一笑,赞道:“这位姑娘果然是皓腕凝霜雪,梦龙,你该罚三杯!”
静临暗暗得意,满桌人的目光汇聚到她身上,四肢百骸都有血液麻酥酥地流过,心跳得又难受又舒坦,就像孝亲娱佛节那晚一样,令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在活着。
冲着郑珏一福身,静临嫣然一笑,像是与父辈说话,恭敬里带些顽皮,“多谢大人!”
郑珏便忽然察觉出她额外的几分好处来。他虽是个阉人,可整日里瞧的尽是这世上顶尖的女人,知道有些女人是安静的美,而眼前这位姑娘,却是动起来更妙。
目光在她和水生面上来回扫视,郑珏一时竟颇有些为难。
段不循嘴角的笑容渐渐收了,微微侧头,看静临的目光含着十足的警告。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定是因为郑珏是个太监,便以为他威胁不到她的安全。殊不知,这世上能蹂躏女人的,除了男人的那个东西,还有权力。郑珏虽是个阉人,可大权在握,足以让他重振雄风,以无数种方式,占有他想得到的任何东西,银子,女人……或许还有男人。
段不循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微妙的想法,关于为什么郑珏如此看重谢琅,以及与谢琅十分神似的伶人水生。
谢琅自有惊才绝艳处,但绝非是在朝堂,因着一身书生气,于很多事上,他反倒颇显得幼稚,不够圆滑……郑珏对谢琅,绝非赏识。
段不循心念电转,很快便放过了这断飘忽不经的奇想,示意周会长继续联诗。
静临的心思确是被他猜中了。
她自来便喜欢斯文的人,见郑珏为人文雅,又暗暗地寻思,人家位高权重,行事自然不会如微官小吏般上不得台面,况且他毕竟不是真男人,定然不会对自己动歪念头……心里这样想,行为上便有些放肆了。
方才段不循那一眼尽是嫌弃……静临皱起眉头,他凭什么嫌弃,自己既不是他的妻妾,也不是他的奴婢,用得着他管?
红萼两次接不上,本就羞愧难当,偏偏冉氏却要出风头,更令她恼怒。官人那一眼……他一定也恼冉氏无状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敢到公公跟前卖骚,还敢与陆先生顶嘴!
红萼眼珠一转,故意将头上一只簪子抖到地上,拉拉静临的袖子,指着地上小声命令,“捡起来。”
静临弯身,只见正是那枚珊瑚珠串的簪子,正静静地躺在红萼的绣鞋边上,一截露在外面,另外一截为赭色花呢子桌布所挡,在桌子下边。
她只好蹲下去拾,红萼斜眼睛看着,在她的指头刚要碰到簪子时,绣鞋轻轻向前一移,那簪子便“倏”地飞入桌下了。
静临的手一滞,仰起脸看红萼,红萼居高临下,半是玩笑半是威胁,“今儿若是丢了东西,你的酬金一分都别想拿。”
静临只得忍气吞声,又低下头,掀开桌布,将头探进去,伸手去够簪子。
谢琅方才靴边一震,见静临蹲下身去,便猜是捡东西。因此离座去帮她,于是便在桌子下面,被密实的桌布围挡出来的空间里,与她来了个面面相觑。
桌下的铜炉燃得正旺,将薄薄的炉壁烧得通红,也将桌下这片闹中取静的空间映得通红。
谢琅白璧似的俊颜因此被染成了胭脂色,他垂下眸子,没做声,将手伸过去,一松,簪子便到了她手上。
静临站起身来,目光忍不住追着谢琅看,便见他脸上的胭脂色仍未褪去,长睫向下掩住了眸,微微颤动间,酒气熏然里荡出一圈圈似有若无的涟漪。
“还不给我簪上!”
红萼没好气地命令,虽小声,仍惹得段不循眉头一蹙。
静临回过神,一手拿着簪子,一手摸索着红萼的发髻,正要往上插,冷不防段不循偏过头来,脸色沉郁如铅,“还不滚回去,莫要在这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