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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芳听到信儿时,红萼已经住进乌义坊半个月了。
此刻金乌西沉,灿烂的余晖透过价值不菲的琉璃窗漫进来,将室内华丽的瓶几摆件都镌了层金边,真个是天赐的富贵人家。
泗芳呆呆地盯着茶几上的白玉盏,那是她从钱二家带过来的唯一一件东西。
此刻白玉盏已经被夕阳染了色,先是成了金红盏,后又被四合的夜色淹没,成了漆盏。
玉藤小心地觑着主子铁青的脸色,端着粥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娘子喝一口吧,都凉了。”
“滚!”
泗芳生平头一次大吼大叫,粥碗落地,碎成一地狼藉。
她盯着地上一摊狼藉看,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弄成这样了,怎么会呢……他怎么会这样……”
忽然,她双手钳住玉藤的肩,眼睛亮得吓人,“你说,官人待我是不是不同?”
玉藤被她的疯态吓到了,只好点头如捣蒜,“是的,官人待娘子是最好的,最不同的!”
“是吧!”
泗芳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是的,官人将我从火坑里救了出来,养着我,还有我的小珠。他若不是心里有我,怎么肯养我的孩子呢?”
“可是他为什么又赎了红萼?”
玉藤被她忽然转过来的眼珠子吓哭了,“娘子,你别想这个了。官人爱赎谁便赎谁,他待您不还是没变么?您和小姐衣食无忧,不用再担惊受怕,这……这不挺好的吗?”
“你懂什么!”
玉藤说得对,所以泗芳便更疯了,手指门外,“滚出去!”
玉藤巴不得赶紧逃,丢下句“您消消气”,便飞快地退下了。
泗芳的眼神追过去,唯见棉布帘子有气无力地摇荡,在落日时分的华丽居宅里,荡得一室寂寞酽酒般觳皱成波。
泗芳喝够了这酒,终于醉得掩面痛哭。
原来是她想岔了,他那样的人,能给她的只有恩,没有情。
泗芳拿起那只孤零零的白玉盏,在黑暗中不舍地摩挲了好一阵,手一送,茶盏应声落地,像她的心一样,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第36章 心潮平只道两不欠,大雪日雅会忘机亭
是日大雪,正逢山西商会召集相聚,为得冬日雅趣,遂定集会于积水潭南岸忘机亭。
既以歌酒相邀,便免不得妖姬静女陪侍左右。段不循这些日子对女人颇心灰意懒,便没有心思消受更多的美人恩,于是只问红萼,“想去么?”
红萼正为他愈发显现的冷淡苦恼,这会儿对他的要求自然无可无不可,当下便欣然相允。
兴致勃勃坐到妆镜前,忽然心里就多了个主意,透过镜子看向段不循,语气俏皮,“瞧爷给我的这些首饰,样样都喜欢,真是不知道戴哪一件好呢!”
“那就都戴。”
段不循起身走到窗口,负手看雪,答得颇敷衍。
红萼继续试探,“听闻坊中有位冉娘子手艺极好,既擅妆面,又能插带。不妨教她跟着一起去伺候,也免得奴家丢三落四,将爷的一片心意弄丢了。”
段不循嗤笑一声,示意她,他已经识破了她的心思,并觉得很没意思。
红萼却将这个笑会意为他识破了她的小心思后的有意纵容,于是便娇笑起身,拉过段不循,用双手扳住他的脖子,胸脯往前挺,腻着嗓子问:“行不行嘛?”
段不循的目光很给她面子,顺着唇沟一路蜿蜒向下,垂眸,笑得颇倜傥,“行啊,你让人去问问。”
红萼的小丫头蝶儿来时,静临正与翠柳和银儿抱怨这些日子生意不好。
“想来年关临近,没钱的人家都紧手留着过年,有钱的妇人更要忙着主持内务,没有心思做这些罢了。”
静临半是分析缘故,半是自我开解,末了叹息道:“毕竟是锦上添花的营生,不是人家日日都需要的,总也不比开铺子做生意的。”
翠柳安慰,“没事,等攒够了本钱,咱们也开个铺子,每日坐在家里就有银子送上门!”
银儿不禁苦笑,银子哪有那么好赚,这茶水铺子不就是现成的,一年到头也不见多少进项。不过翠柳的话毕竟提气,最近烦心的事太多,她不想再扫兴,便也附和,“是了,慢慢来,现在不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红萼搬进乌义坊快一个月了,日常都是蝶儿出门跑腿买东西,静临是见过的,也早就知道怎么回事。
若说心中毫无波澜是假话,不过终究只是涟漪,随着时日一圈圈四散开去,也就慢慢地平心静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