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循用脚一踢,门开了,包间顿时噤声,众人齐齐朝门口望过来,随即齐刷刷站起身来,形成一个圆环——唯独伍民在主位坐得稳当,成了圆环的肥胖缺口——脸上的笑还在,睨过来道:“不循,你可是来晚了,不罚一杯说不过去吧?”
段不循不动声色,目光在这群人脸上挨个扫了一圈,掠过柳祥,又回到伍民脸上。
柳祥黑冠素服,显然还在服丧之中,面上却甚热情,越过众人,几步迎上前来,对着段不循抱拳唱了个肥喏,“段大官人大驾光临,实令晚生荣幸之至,快请上座——”
伍民也伸出手招了两下,“过来,坐哥哥旁边。一晃又一年没见了,咱们兄弟好好叙话。”
又高声道:“娘们儿呢,快上来,你们爱的段爷来了!”
一群花团锦簇的姑娘闻声涌出,娇笑着从四面八方围上前来,拥着段不循走入包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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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满心期待地等了一个晚上,始终不见段不循过来叩门,期待落空就成了恼,悻悻地将衣裳换了、妆卸了,一整晚怏怏不乐。
晨起,银儿道:“今日是上元节,晚上有的是热闹,昨晚他兴许是怕耽误你休息,这才没过来的。”
静临嘴上说“谁要他过来”,心头却又重新雀跃起来。拣了件玉色对襟、光粉色重绢裙子穿了,又剪了灯笼形状贝母亮片贴在额间,头上斜插一枝玉簪花样珠钗,整个人打扮得粉嫩生生,莹然耀目。
中间名安来接翠柳,静临想过去问一句,怕被他笑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名安在门口高声道:“我爹被人请去吃酒了,临走前特意说了,一定早些回来。”
静临绷着脸儿,“谁问你了。”
银儿忍笑伸出一根指头,作势要戳她的嘴角,“我看看这里是什么,这笑涡都能兜住一匙蜜了,还绷得住么?”
静临忍不住也笑起来,追着银儿闹作一团。
至天擦黑时,外边终于有了动静。
银儿笑道:“诶呀,这倒回来的巧,这个时辰正好出门去。”说着便不由分说将静临往门外推。
门打开,就见段不循被两个艳妆女郎一左一右架着,红头涨脸,酒气熏天,两脚似是已经软了,不大站得住,只能紧紧搂着两位俏佳人当拐棍。
一见静临便抬了头,鬼迷日眼地笑了起来,硬着舌头道:“等、我,换了衣裳就、就来。”
那两个女郎喘着粗气,实在被段不循的体格压得辛苦,又不知静临是他的什么人,一时不敢造次,只问:“这位娘子,我们将官人扶到哪间屋去?”
静临已经气得俏脸冰寒,闻言顿时瞪着眼睛骂道:“扶到他老祖宗的坟包上去!”
转身回屋,将门摔得“咣啷”一声。
俩女郎面面相觑,幸好戚氏听到动静出来门外,“诶呦,段老爷怎么喝成这样?来,你们俩跟我过来,这边走……”
段不循软脚蟹似的任由旁人架着、拖着,好容易进了屋,心里想着,“她生气了”,头一沾枕头,就死一般地睡过去了。
片刻鼾声如雷。
那两个女郎有心留下照顾,却被戚氏连请带推地引出了门,“大过节的,就不留两位了。”
两人早听说过段大官人慷慨大方的名声,好容易争得个伴宿的机会,谁成想他竟被灌成这个样子。眼看好处没捞到,又平白做了一路苦力,脸便也酸了,啐了戚氏一口,骂了句狗眼看人低的老奴才,也就只能忿忿不平地走了。
第91章 朗月高悬无解问,紫纱步障旧相识
静临不是个擅长生闷气的人,心里有了气,总要想方设法地发泄出来。从前在闺中慑于嫡母威严,不敢大呼小叫,总也得寻个背人的地方,或是假山后,或是女墙下,将气尽发泄在泥土草根和碎石子上,否则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后来和戚氏、柳平共处一宅,摔摔打打和指桑骂槐就成了家常便饭。
如今更是没人能管得了她,可怜银儿的耳朵就遭了殃,听着她高一声、低一声,花腔百变、抑扬顿挫地骂,骂成了一曲酣畅淋漓的长调,锣鼓镲钹和胡琴箫管的活计都教她一人包了,顶得上一队热闹的家乐班子。
半个时辰后,她仰头灌了一大碗水。
银儿瞧出了鸣金收兵的意思,赶紧问道:“翠柳昨天就包好了元宵,院里冻着呢,我煮几个给你吃?”
静临鼓着腮呼出长长一口郁气,模样就跟没事人一样了。笑道:“上元夜闷在家里岂不辜负?走,咱们俩到霁虹桥上走百病去!不定还能遇见翠柳他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