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了一鼻子爆竹燃放后的硝烟味,忽然又觉得腹中饥饿,很想吃一碗热汤面。苦于年节里没有晚上开张的馆子,只得咽了一口唾沫,硬生生地忍住了。
陆梦龙回头看了看,低声道:“你瞅老师是什么意思?”
“大动干戈之前,想要投石问路罢了。”
陆梦龙皱起眉头,“他真要与那位斗出个高低么?”
“久居人下,乍然得势,可不是要再争一争?”
“且不说郑珏的势力盘根错节,就是高阁老的旧人也都还在呢,此时动作,实在是不明智。只是……你我都懂的道理,老师真能不懂?”
段不循的胃空得隐隐作痛,嘶地抽了口气,叹道:“庙堂之高,或可令人智昏啊!”
“我担心清和……”
“我和你想的一样。老师权欲熏心,清和却有一腔报国之志。我怕他被人当了刀使,事后又成了弃子。”
陆梦龙神情一肃,急声道:“你这就给他写一封信,明日一早我亲自前往平阳,必定将其中利害与他说清楚。”
段不循点点头,“如此甚好。”
脚步一拐,二人相携着,径自往山西会馆而去。
第88章 收锣罢鼓独角戏,恩断义绝铁心郎
“不循,醒醒,鸡汤面好了。”
一双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手端来一只青花大海碗。
亮白细韧的面条码放整齐,浸泡在琥珀色的高汤中。油花点点,其上点缀几缕碧绿的葱丝。葱香,鸡汤香,芝麻油与陈醋香一道往人鼻子里钻。
段不循食指大动,咽了一口口水,用筷子挑起一绺面,先递到蔻丹主人的嘴边。
那人皱皱鼻子,做了个很嫌弃的表情,“我可不爱吃这个。”
段不循十分不解,“那你爱吃什么?徽州的笋干肉丝面?”
那人将碗往他手里一塞,眼波流动,齿粲琼英,“我爱吃银子做的面。”
“好,就吃银子面。”
段不循立即应了,转瞬又暗暗苦恼,银子做的面能吃么,会不会吃坏了她的肠胃,得找程惟初好好问一问。
……
“不循、不循?”
段不循睁开眼来,见床头果然摆了一碗鸡汤面。
孟沅君正侧坐在床边,见人醒了,笑着打趣道:“梦见什么了,一直说什么金子银子的。”
段不循一下子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孟沅君垂下眼眸,“怎么,如今我已经不能来了么?”
段不循立即下地,取下木施上搭着的直身穿上,回手去拿腰带,却被孟沅君抢先一步拿到了手中,垂首走过来,柔声道:“我服侍你穿衣。”
“梦龙走了?”
段不循后退一步问道,随后转身走出卧房,到南边将窗户打开了一扇,对着窗口吹进来的寒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孟沅君僵在原地。
片刻后,端起面碗,也迈步跟了出去,将面放在书案上,走到段不循身后站定,“好冷。”
段不循没有回头,也没有关上窗的意思,“绯儿没来?”
“我教她在马车里等着了。”
段不循嗤笑一声,不是说情同姐妹么,到底还是主仆有别,“这么冷的天,你就不能教她进来等?”
“……你就非要挑我的不是?”
孟沅君终于忍不住呛了一声,随即便又后悔,在心中劝自己,勿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与他起争执。
棋盘街的人流已经熙攘起来,朝前市的喧哗声透过敞开的窗口漫进室内。
孟沅君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双臂抱住段不循的腰,将头紧紧贴靠在他的背上。
初见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瘦得只剩下一身骨头,如今已成了煊赫一方的大贾,背比从前宽阔了许多,只有腰腹依旧劲瘦,浑身上下的逍遥气度一如当年,始终没有为积年的酒色消磨。
“怪我。”
孟沅君痴痴道。
怪我恋上一个浪子,偏要与他斗一口气,所以才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
“听说朝前市的鳌山灯最是华丽璀璨,上元节那日,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段不循微一挣,孟沅君合抱的手臂松了开,向后退了一步。段不循转过身来,眸色分不清是不耐还是不忍,“你何必……”
“不循!”
孟沅君一头扑在他怀里,翡翠顶簪上硕大的西洋珠冰凉地触到他带着青茬的下颏,“我们都年纪不小了,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罢!”
段不循微抬起下颏,拍了拍她的肩,笑道:“‘过日子’这三个字从扫雪烹茶的女才子口中说出,何异于焚琴煮鹤?若是被梦龙听到,定要痛心疾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