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怀中抱着的女人是名分上的姨姐,是柳家的寡妇。
这拥抱发生的地点,是柳家的宗祠。
宗法,伦常,礼教……读过的书,写过的文章,毕生所学,都在这一刻涓滴汇流,汪洋大海般,扑向谢琅心中的熊熊火焰。
静临察觉到谢琅手臂的僵硬。
“你快走吧,”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咱们本就不是同路人,我不该把你卷进来。”
你别走,我就只有你了,把你卷进来是我无可奈何。
这是最简单的春秋笔法,谢琅一下子便攫住其中真意。
于是,她推他,他便更紧地箍住她。
静临顺势依偎,用惶恐的神色和低低的啜泣修饰自己的失礼之举,柔软的身体却紧紧地贴着谢琅的胸膛,近得能感受到他砰砰的心跳。
谢琅的克己复礼轰然崩塌,在这一刻,他茅塞顿开,几乎成为了李卓吾最忠实的信徒。
他终于明白了,那日段不循在狱中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也和段不循一样,虽模糊朦胧却又烈火焚身般地,反对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愈是强大,他就愈感到兴奋,就像是沽名钓誉的谏议之臣,为博直臣之名而忤逆犯上时的所感到的兴奋一样。
“狗男女!”
冉宝儿再也按捺不住,扑上去便欲与静临厮打。
静临自然是无须还手的,谢琅已将所有的风雨都挡住了,他的怀抱为她营造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地。
于是,她便能好整以暇地观赏冉宝儿的气急败坏。
没有人像柳金龙和柳祥那样拉扯她,也没有人像四婶那样牢牢禁锢住她的腰,更没有人像她自己一样,去撕扯她的衣服,在她怀里搜查什么东西。
单单是她自己的嫉妒,就已经将她折磨得五内俱焚了。
静临勾起嘴角,在谢琅怀里,给了发疯的冉宝儿一个妩媚的笑容,又冲着柳兰蕙眨了眨眼睛。
柳兰蕙起身将女儿拉回怀中,面色难看至极。
柳祥拦住想要上前的柳金龙,与谢琅一拱手,淡淡道:“谢大人不请自来,小人实在惶恐,不知大人忽然闯入我家宗祠,所为何事,还请大人解惑。”
谢琅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诸位方才不是想要证据么?在下便是给冉娘子送证据的。”
说着,他手中便抖出一张纸。
柳兰蕙远远一瞥,虽看不清那上面写什么,却立即认出了冉常的笔迹。
她骇然看向谢琅,此刻只觉得这位丰神俊朗、年少有为的贵婿怕人得紧。
他是什么时候与冉静临这个小蹄子勾搭到一起的,是在与宝儿缔结婚约之前还是之后,又是什么时候去了徽州,得到了冉常的手书……柳兰蕙心乱如麻,心中懊悔不迭,早知道冉静临这么能折腾,又何必将她嫁到北京!
这回好了,这小贱人离开她的掌控,果真是翅膀硬了!
柳兰蕙的目光淬了毒,在静临那张娇媚的面孔上看到了花二娘,恨不能立即将这对母女毒穿肠肚,令她们七窍流血而死。
冉宝儿则气得浑身发抖,难怪方才那贱人如此嚣张,原来是已经与谢琅串通好了,是以有恃无恐呢!
柳祥看到谢琅手中的信下方落款是“冉常”,心中隐约猜测到内容,便不接这个茬,道:“既如此,便多谢大人。只是您也看到,今日族中还有要事,就不多耽搁大人的时间了。”
说着,他便一手过来接谢琅手中的信纸,一手做出送客的动作。
谢琅手一撤,柳祥的手扑了个空。
谢琅微微昂头,居高临下地乜斜着他,手仍紧紧揽着静临,“好,那就等柳家处理完家事,咱们衙门见。”
说着,揽着静临便往出走。
柳祥立即旋到他身前,张开双臂,老母鸡一样拦住他的去路。小而圆的老鼠眼中射出寒光,似笑非笑道:“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一指静临,“她是我们柳家的宗妇,不能走。”
“是么?”谢琅停住脚步,调转回身,冲着座上的柳老太爷道:“想必这位就是柳家的族长了。敢问族长,既然婚书都是假的,那么冉娘子还算是柳家的媳妇么?”
不待柳老太爷说话,冉宝儿已经挥舞着方才抢到手中的婚书,尖着嗓子叫唤起来,“谁说是假的!白纸黑字明明明白白,即便有笔误,也不能说是假的!”
她这副样子,实在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可爱之处。
谢琅厌恶的同时,亦感到一种恶劣的快慰。幸好她是这副样子,以至于,他对她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情。
“是么,你父亲冉常冉老先生可不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