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巴巴地问她,显是还没吃够。
静临将碗往她手里一推,起身往漕船那边走去,“你慢慢吃吧,我饱了,去那边看看。”
她是南人,自小亲水,看桥船比车马更多,自徽州境内流过的京杭大运河支流上镇日有这样的漕船经过,统统由官兵押送,有时还能远远看见红袍的南京守备太监,很是威风。
运河上走货的船只很多,大多风帆一鼓,快而无声地通过,不敢有丝毫滞留和张扬,一是怕各地水关衙门吃拿卡要,二来也怕招惹水匪觊觎。
唯有漕船例外,装官的旗帜高张,灯火通明,运货的守备森严,威风凛凛。若赶巧立在高桥鸟瞰,便能看到漕运队伍如一条浩浩长龙,神气八面地游过去,又游回来,一路上上多少小鱼小虾就进了这长龙的腹中,尸骨无存了。
静临头一次这样靠近一艘高大的漕船,看它上方楼屋修得华丽,又与那群苦力保有距离,便猜测它是头船,供人坐,而非运粮。
“……都打点好了,……外面包着锡纸和毡布,不会受潮。”
隐约的谈话声从头上传来,静临立即止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到西南就卸货,那边茶马司也打过招呼了,直接拉到二马场去卖了……”
“……还是从汇通钱庄走账,元亨兄总兑,到茶农手里的都是现银,不会留下痕迹……”
竟然是贩私茶的?
这可是掉脑袋的生意,与贩私盐一样,铤而走险者,大多是亡命之徒。
静临背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叫苦连天,非是她存心撞破,只是实在想不到,这些贩子如此猖狂,竟敢用漕船运私茶!
她怕惊动了上面的人,便屏住呼吸,蹑起手脚走路。
翠柳已将那碗扁食吃完,正朝这边无聊张望。
静临急得冲她比噤声,可这会阳光刺目,她看不清楚,只觉得静临手舞足蹈,样子怪好笑,便亮开嗓子问了句,“噯!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静临心里绷着的那根细线应声而断,果不其然,头上的低声交谈亦戛然而止。
坏了,她哭丧着脸,恨不得立刻遁走,手脚却感到一阵麻。
第51章 化险为夷久闻大名,将心比心由股转债
“站住!”
一颗虬髯蓬乱的毛头从楼船上探出来,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随后便有两个劲装人纵身翻下,一个飞快地捂住静临的嘴,擒着人往船上拽,另一个则几步跑到还在发懵的翠柳身边,轻而易举地点了她的哑穴,反剪了她的双手,也将她一起拉进了船舱。
岸上阴影下唯余一只海碗,两个羹匙。
远处脚夫们的谈话声渐渐低下去,午饭后困乏,他们趁开工前这会儿空闲打起了盹。
棚子里售卖饭食的店家也不着急收碗筷,斜靠在布条绑的矮椅上小憩。
整个码头处于白日里最安宁的时刻,晴天烈日之下,恍若无事发生。
楼船内。
这里很宽敞,木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西番莲纹毡子,脚踩上去没有动静,上面桌椅几屏俱全,若不是能从窗口看到甲板,定会以为这里是哪个大酒楼的雅间。
靠窗摆着一把太师椅,上面歪着个高大的华服男人,正呷着茶看窗外风景。
“是两个姑娘。”
虬髯汉子冲男人道,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
他们这些贩私茶的虽不是善类,到底也并非滥杀之辈,启航在即,江上风波险恶,他们也并不想造下杀孽。偏偏两个不长眼的丫头愣往网里撞,谁能想到呢!
华服男人转过头来,在看到人的那一刻,嘴角顿时扬起了一个狡黠的弧度,身子也不由坐端正了。
“段不循?”
静临惊叫一声,惹得那虬髯汉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一眼,又冲段不循问:“她、……认识?”
“不认识。”
段不循笑道。
“段不循!”静临愤怒地嚷了一句,张张嘴想骂人,终究怕这厮翻脸不认人,生生给忍下了。
段不循起身,踱着懒洋洋的步子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体几乎将她笼罩,微低了头,凑得很近,“姑娘认识我?我是姑娘的什么人?”
“官人好大的忘性,”静临咬牙切齿,扯出个干巴巴地笑,“你不是我表哥么?”
段不循忍住笑,“我怎么不记着有你这么个表妹。怎么,见在下一表人才,想结亲?”
“呸!”
静临忍无可忍,涨红了脸啐他,“结你奶奶的亲!”
“小丫头片子!”
他忽然板下脸,恶声恶气,“再敢骂人,拔了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