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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的死来得很突然,从傍晚到家到撒手人寰,约莫只有两炷香的时间。
银儿没有一滴眼泪,也不觉得悲伤,只觉得奇怪:娘回来吃了一大碗面汤,又说了一大堆话,怎么这会儿就不动弹了?
是累着了吧,她想,便与静临和翠柳两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儿,让她睡吧。”
往后一连两日,银儿始终没有哭,也不肯让人动王婆的遗体,只执拗地将她娘摆在炕当间儿,整日整夜地守着,一会儿怕她娘冷,给加一床被子,一会儿又说热,要给换单被。
“这可怎么好,天愈发热了,再不发送……尸体就要搁不住了!”
翠柳红着眼睛小声与静临嘀咕,“再说她还没出小月子,我怕再熬几天,把她也搭进去!”
静临便硬下心肠,双手扮搬过银儿的肩膀,迫使她看自己的眼睛,“银儿,干娘已经死了。”
银儿笑嘻嘻地推她,“呸呸呸!你可莫要说这不吉利的话!”
静临的心随着她这笑狠狠痛起来,如同有一只钢爪在无情地抓碾,“王银儿!”她厉声叫嚷起来,“你给我听好了,王婆,王干娘,你的娘亲,她已经死了!”
她推了一把银儿,压着她的头去看王婆的尸体,“你看,她现在是一具尸体,”她又拽着银儿的手去触碰王婆的皮肤,“你摸,冷不冷?硬不硬?只有死人才是冷硬的!”
“死了?”
“对,她死了。”
静临答得斩钉截铁。
“那、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好银儿,”静临的冷酷再也装不下去,一把将银儿搂在怀里,泪水顺着两腮落到银儿柔软的发上,“你记不记得她临终前说得话了?她要你好好活下去,你这个样子,怎么教她安心呀!”
银儿渐渐地不做声了,过一会儿,静临感觉到胸怀里剧烈的震动和如雨的潮湿。
她们都再次回忆起王婆临终前的话来。
“娘放心不下你呀,闺女,答应娘,莫要走娘的老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过得太艰难了。”
“银儿从来都不是娘的累赘,你是娘的主心骨儿,娘就是为了你才活到现在的。”
“……莫要想报仇,胳膊掰不过大腿,傻子才报仇哩!”
“娘身上没劲儿了,闺女,有一件事不得不跟你说了。你不是娘亲生的骨肉,是娘……从城南谢家抱回来的。”
“若真走投无路了,你就去认亲吧,他们家大业大,不差你一口饭吃。”
“别怕,他们家会认的,你与你那兄长的模样……太像了,娘只遥遥地看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们俩生得简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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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埋在香峪大梁脚下,她是个爱热闹的人,所以银儿便将她安置在了这里,左邻右舍挨挨挤挤,有的立了碑,有的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坟包,不过都有祭扫的痕迹。
翠柳跪拜过王婆,又给她的新街坊四邻也烧了纸钱,嘴里嘟嘟囔囔,“我干娘初来乍到,请各位多关照一二,多谢你们了。”
回去的路上,静临问银儿往后的打算。
银儿说她不想去认亲,那家因她是个女儿便不要了她,于她没有半点恩情,她这辈子只是王婆一个人的闺女。
“那你……”
“我要去顺天府衙门告状。”
银儿平静道。
小产落胎一事,只怪她自己不争气,可是连累娘亲丧命,她心里便恨毒了曲炎,一定要与他不死不休。
她要报仇,还要学医……虽则娘亲不同意这些,可银儿已经铁了心,她唯一能答允娘亲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并且还要按照自己的意愿,顽强地活下去。
三个姑娘都是年轻气盛的岁数,于报仇这一点便一拍即合,唯有静临稍稍成熟一些,沉吟半晌后道,“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可是不能去官府。”
“为何?”
“曲炎为官多年,在官场上的人脉不知有多广,到时候官官相护,我们能拿他如何?更何况,银儿,咱们经历的这些事,说到底并没有证据。”
落的胎是不是曲炎的,如何能自证?王干娘之死与曲炎又有何关联?可有人证物证?李捕快他们肯作证吗?
既都没有,到官府去便是自讨苦吃,到时候非但不能报仇雪恨,反倒可能将自己一条性命也搭进去。
翠柳急得眼圈通红,“那、那照你说,这个亏咱们就这么认了?”
静临微微摇头,“不,咱们不能莽撞行事,须得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