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和爸爸如出一辙,是个禁欲冷漠、不近人情的人,总是一丝不苟扣住白大褂最上面的扣子,把脖颈遮得严严实实。
冷不防看到兰登只穿浴袍、头发淌着水的模样,直觉告诉她这样不太妥当,爸爸从不会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兰登却把她当成空气,直接往书桌前落座,在光脑上处理事务。他的手指很好看,在专注操作手术刀时,也在劈里啪啦敲打键盘的时候,像在暮色的光影里跳舞。
伊芙琳走到他身后,光脑上一堆她看不懂的专业术语。
“你在做什么?”
“记录你的身体数据。”
兰登上下打量一眼她的身材,目光移回光脑,漫不经心说:“新长出来的皮肉松懈,要加强锻炼或者节食,尽快回到最佳战斗水平。”
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兰登一直为她定制营养食谱,但伊芙琳这时就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她冷哼一声。
他打完几行报告,忽然捏住她的手腕,让她摊开掌心。
右手掌缺了一块骨头,兰登两指抚过,一探便知伤她的武器有多锋利,当初伤口是怎样皮肉翻卷血肉模糊,“怎么伤的?”
“龙面兽的兽钳夹的。”
半年前,勒斯特帝国的生化实验导致水质和光照变化,临近的一颗荒芜星上龙面兽数量巨增,把其他虫兽蚕食殆尽,如果坐视不管,很快就会威胁到勒斯特帝国的生存。
伊芙琳砍杀了上千头龙面兽,曾经孤身落入兽群,周身被湿滑粘腻的臭液包围,身体被兽钳洞穿,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带着赫赫战功回来见爸爸。
五天前,爸爸告诉她可以回国了,却在她面前宣布了即将和凯瑟琳结婚的消息。
兰登放下她的手,先一步进入实验室。
伊芙琳熟门熟路坐在治疗椅上,等兰登用仪器修复她的手。
“怎么不告诉我?”兰登动作专注,额前金发半遮住眉眼,伊芙琳没法从眼神判断他的所思所想。
“不要紧,很快就长好了。”
“看来是还不够疼,再有下次,把你整只手掌卸下来,看看多久才能长好。”
伊芙琳把手指蜷起来,被他拉直,“别动,不疼的。”
伊芙琳眼前渐渐聚起眼泪,爸爸从没问过她身上有什么伤,伤都是怎么来的,在他看来,伤疤是军人的功勋,是执政官女儿必须承受的。
可是她很疼。
“兰登,我真的不想去教养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行,”兰登拒绝得干脆利落,几秒钟后补充一句,“你乖一点,我带你去个地方。”
走神的伊芙琳没听到最后这句话,她盘算着今天是5月21日,爸爸和凯瑟琳结婚的日子。
她的双眼闪动幽光,盯着兰登的一侧脖颈,左手积聚起万钧之力。她知道打在哪里会让人立即晕倒,警铃响起来之前还有五秒钟,足够她从窗户跳出这间该死的办公室。
变故就在顷刻之间,伊芙琳出手成风,兰登却抓住她的右手带动椅子后移。
伊芙琳攻势扑空,膝盖重重跪在地上,变成整个人跪在兰登身前。
兰登就像早就预料到她会对他出手,没有生气,没有失望,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浅绿两潭清泉没泛起一丝涟漪。
他上身欺近,居高临下。
勾起个魅惑众生的冷笑,“伊芙琳,怎么还是这么蠢呢,这种小招数怎么可能伤到我?”
伊芙琳知道兰登只有在极端愤怒时才会笑,他的笑容越深,代表心情越糟糕,手上力道几乎要把她指节捏碎。伊芙琳垂下脑袋,身体绝望地发抖。
“要杀要剐随便,但是,我发誓,再让我回到那个该死的教养所,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兰登卡上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小丫头这回哭得真情实感,咬着嘴唇不发出呜咽声。
倔强得可以。
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尽管竭力控制,身体也一抽一抽,还打了个哭嗝。
兰登叹息,终是卸了怒气,“我看你是不想见哥哥了。”
“你说什么?”
伊芙琳两排长睫毛骤然掀起,双眼放光,“你要带我见爸爸?”
“花脸猫,”兰登低垂着头,用纸巾给伊芙琳粘去眼泪,轻声数落,“都分化成alpha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动不动就哭。”
白茶泡泡裹着絮语轻敲伊芙琳的耳膜,她恍惚抬眸,斜照进窗的夕阳为兰登的脸蒙上一层暖色,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好像是第一次,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哄她。
“真的吗?”好像在做梦。
兰登掂量下她的手,修复得差不多了,就放了她,起身去打开办公室门,门外候着他的一位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