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延龄站起身,睥睨着地上软成一团肉泥的元昇,轻飘飘道:“不过元爷,你是没机会看到了。”
郑延龄说完,将手上的匕首随意丢在了一旁,拿出帕子一点一点擦干手臂上的血。
伤口太深,即便帕子湿透了,也没能擦干净。
他索性将帕子丢在了地上,转身抬步朝外走去,边走边笑。
地上的元昇见他消失,身上强撑着力气消失殆尽。
他目光愣愣地盯着那把匕首。
斩刑,那该多疼啊。
他伸手去够那把匕首,咬牙在自己的手臂上碰了碰。
还没划出血痕,他就痛得呲牙咧嘴。
他害怕地将手中的匕首丢到一边,靠着阴冷的墙面,失声痛哭。
他不敢死。
*
元昇行刑那一日,元府一个人也没去看。
连郑延龄也没有去。
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刑场上,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掀起。
元辞章出门时,看见的只是元相呆呆地看着天边。
元咏赋此刻已经擦干了眼泪,看见元相失神的模样,心中一片酸楚。
他抬高了声音,喊了声:“祖父。”
元相立刻回神,收拾好情绪后,视线依次从众人身上掠过。
半响,他看着元辞章,轻声道:“都收拾好了?”
元辞章颔首。
“殿下已经在城外亭子中等着了。”
元相闻言,点了点头,“那启程吧,不可让殿下久侯。”
元府的大门一关上,旁边立刻就有衙役上前,在门上交错贴着两张封条。
办好差事后,衙役不再久留,回去复命。
元太夫人最后看了眼元府,抬脚上了马车。
“今日一别,终生难归。”
待人都落座后,元辞章没有选择坐在马车里面,而是坐在赶车的车夫身边。
一路从朱雀大街朝外,路上经过街市。有偷摸打量的,也有光明正大盯着看的。
元辞章原先以为或许会很难熬,但是坐在外头,他心底一丝起伏也没有。
坐在茶摊上的闲汉嗑着瓜子,语气讥笑道:“鼎鼎大名的状元郎,如今看着也不过丧家之犬。”
旁边有人附和。
他们喜闻乐见这般高洁的人物跌落凡尘。
也有觉得可惜的,听到闲汉所言后,啐了一口:“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状元郎再落魄,也不是你这厮能比得上的。”
闲汉闻言,猛地往桌上一拍。
店家眼瞅着两桌客人就要打起来,连忙上前好声劝说。
而已经走远的马车,并没有看见这一幕插曲。
*
城外,李意清站在留别亭中,静静等待。
茴香眼神好,远远瞧见一队人马过来,轻轻推了推李意清。
“殿下,驸马他们来了。”
闻言,李意清循声望去,站起身等候。
正月的清晨,城外干草上结了霜露,一踩一个脚印。
元辞章走到近前,看见她微微冻红的鼻尖,将她身上的斗篷系紧了些。
“等很久了?”
李意清微微摇头,和马车中的元太夫人问安后,才对元辞章道:“不久。”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上马车,等元辞章也走进来坐下后,道:“书院选址和计划都已经列出单子,我交给了母后,她会派人盯着。”
元辞章微微点头。
“皇后贤德慈和,必然不会马虎了这件事。”
李意清不语。
她掀开一侧的挡风帘,偌大的皇城变得越来越小。
去年离开之际,满心都是闯荡远方的豪情万丈,而今留别亭间,却又带着无尽的思念。
清霜满地赋别城,回首山河人烟,繁华已惊春。
前望天涯路何许,折枝江南好风,陌上花开早。
【卷一:京城风云完】
第47章 江宁早春
江宁二月,枝头芽尖轻冒,一片绿意碧然如洗。
秦淮河边杨柳依依,拱桥上人来人往,晨起的早市伴随着蒸腾的热气,叫喊声不绝于耳。
自淮河后,一行人改坐官船,在水面上漂浮了五六日,才到了江宁码头。
船一靠岸,茴香就扶着李意清走到了平地上。
李意清视线落在来往搬运货物的漕船上,见几人像是争执,多看了一眼。
茴香道:“可算是下了船了。殿下,这就是江宁啊?”
茴香自幼长于京城,自然对江宁不甚熟悉。
眼前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不一样起来,即便是相同的柳枝,茴香也会觉得京城的柳,工整而端庄,而江宁的柳,则像谁人温柔的触摸,轻轻拂过水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毓心后一步出来,见茴香两眼放光地看着江宁府城,不由地好笑道:“是谁前几日还跟船工吵了一架,直嚷嚷着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