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徊不禁再将手中花儿向前递送,示意对方接过去。然而后者仍旧不为所动,且眉宇之间隐现茫然与无措。
徐徊不解,只得伸手拉过她的一只手,将花束塞进了她的手心之间,再拉起另一只,将其双手轻阖,扣住了小巧而绚烂的花簇。
但见其手捧花束仍旧不言不语,徐徊面色微黯,“任生兄怎么瞧着不情不愿,难道就如此讨厌小弟赶大早采摘的花儿吗?抑或是,当真那般生气小弟无意之过失?”
许是他的声音拉回了叶任生的思绪,后者茫然地抬头望向他,“什么?”
见状,徐徊有些诧异,回望着她,“任生兄,你怎么了?”
叶任生一瞬恍惚,随而缓缓找回了理智,嘴角不甚自然地扯开,“没,没事,我只是瞧这花好看……”
说着,面上竟显出几分赧然来。
见其如此,徐徊不禁垂眸望向那由自己捆扎而成的花束,虽说清晨披露采摘确实费了些许时间与心思,但花儿不过是那田野随处可见,甚而渺小到不值一提,会被大多数人忽视的野花,便是再好看,也断然不至叫人失了心神。
但瞧身前之人,仍维持着先前自己为其安置的阖手捧花动作,落于花间的眸光满是打量与新奇,以及周身萦绕的犹疑与失措,徐徊不知怎的,忽而心头生出一丝怜意。
或许眼前之人并非不情不愿,亦并非所谓生气,只是这花儿来得猝不及防,叫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他抑或于很多人而言,世间所有的花都不过是可撷可赠的“寻常花儿”,与人相赠时,自然多是赠与女儿家。
情未起时,花可为媒,情到浓时,花为信物。花儿似乎总与欢喜之情相关联,也总与女子之好相映衬。便是寻常女儿,初次收到男子赠花,也少不得要面色羞赧,心头悸动。
然而对于打小就被剥去了所有女子之举止容征,剔去了所有女儿家欢喜忧愁,行男子步伐,蹚男人世道,不懂伤春,唯念悲秋,却随着年岁增长与世事变迁,越来越体悟到左右难融的叶任生而言,这“寻常的花儿”从来都不寻常。
便是世人皆以为寻常,与其而言,也是碰不得的不寻常。
念及此,徐徊再看,便仿佛懂了,那张熟稔的面庞之上,为何霎那之间如此复杂。
毕竟,当依依难舍的排斥、怪异生分的羞赧,及突兀凝重的无措,毫无征兆地一齐涌塞方寸之间时,再平铺直叙的心绪,都会变得错综纷繁。
徐徊情不自禁地转身,再走向那露水遍布的草丛深处,从四处张扬的枝干上扯下一段蜿蜒缠绕的藤蔓,摘掉叶片,几经编织,随而将藤蔓套在自己的发冠之上。
走出草丛后,他朝那仍在打量花束的人展示头冠,“任生兄你瞧!”
叶任生闻之抬眸,望着徐徊满髻,甚而将要铺满头的花,很是诧异,“你怎的又去采花,还满头戴花?”
“小弟瞧这勤娘子‘姹紫嫣红’实在好看,就想采来戴戴,”徐徊嘿嘿笑着,“有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勤娘子?”叶任生看着他满头绯红带紫的牵牛花,“这不是牵牛花吗?”
“是,勤娘子是其一俗称,涟州地界的人大多唤这俗称,说是这花晨时盛放,暮时休憩,便同那日出劳作的勤劳娘子一般,”徐徊摸了摸头上花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你我都是一样,‘娘子’听来是这世间美好,在下戴来沾沾喜,祈一个红光满面,紫气东来。”
听闻此言,叶任生眉宇之间也不禁染了几多欢喜,“原来还有这等妙称,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任生兄瞧着好看不?”徐徊转了转头。
“好看。”
“那任生兄何不同我一起戴花?”徐徊示意她手中的花束。
“这……”叶任生面上异样,“这花怕是没法戴。”
“怎的没法戴,”徐徊拿过她手中的花,往自己腰上别,“你瞧,这样不就戴上了吗?而且我看任生兄腰间束着宽带,该比小弟这个还好戴才是。”
徐徊随而将花还与她,示意她戴在腰间,“这花儿向来奇妙,欢喜时,可携来装点新衣,愁郁时,可借来灯下抒意;却也向来寻常,花开花落转眼间,美矣凋矣,不过稀在一段时光,有花堪折直须折,乘兴赏花,乘兴戴花,恣意最好。”
如此一番话,像是随口感悟,细听去,又像是别有意味,叶任生只怕自己是有意之耳,便不多去思忖,只取浅面的意思来。
见其眸中欣然期盼,她只得将花戴在了腰上,并以垂玉佐以固定。
“好了。”
“好看,”徐徊满面欢喜,“任生兄是贵公子,小弟是勤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