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州嘉商(57)

故而江南片茶如今乃是四方流通,只是江州地域相对其他茶源地偏僻狭小,间或几年雨水少而茶树长势缓慢,产量有所下降,但也胜在晴时长,茶质良好。

此番南下,虽是特为抢收蒻青果,但沿途碰上优良商货,叶任生自然不会放过。

来时携带的西北商货一经过了涑江,便被抢售一空,眼下与浣家帮洽谈受阻,她正是亟需一批称心买卖宽慰自己之时,恰巧又瞧那虢思几人无所事事,终日在眼前晃悠惹人嫌,便打发去收茶了。

是这日,叶任生去驿站往家中飞鸽传书后,心烦气躁,于街头集市闲逛,欲寻茶楼品一杯消火去燥。

谁知刚入雅座,还不待六锣煮茶,便被人扰了清净。

隔着泼墨山水的纱织屏风,叶任生隐隐瞧见那徐徊手提一布袋,与小厮一道走来,人还未靠近,便闻其声。

那般翩翩有礼又不失爽朗的一声“任生兄”,直叫叶任生心头莫名怅然。她立时遣了六锣将人拦下,不愿与之相见。

然而,徐徊并未就此作罢,反倒于门前几番致歉与乞求,惹得往来偶或侧目。

“在下那日与你说得清楚明白,”六锣在外,叶任生只得自行煮茶,“徐公子还是莫要再多做纠缠,免得失礼又难看。”

闻此,徐徊不以为然,“在下今日前来,便是要负荆请罪的,哪还管他难看与否,便是难看也是在下咎由自取。”

“徐公子言重了,你我萍水相逢两不相欠,何谈咎由自取,公子还是请回吧。”

如此决绝语气,令徐徊不禁长叹,“任生兄当真如此狠心,说不理小弟就不理小弟?”

见其沉默不语,徐徊伸出小指道:“明明那日兄长还答应小弟,不会因为小弟顽劣失礼而舍弃小弟,不论发生何事都会待小弟一样好,怎的兄长前日说的话今日便弃之一旁……”

“那时那刻,我并不知晓你就是韵清阁之人,”叶任生截断他,“更不曾想你竟一路欺瞒我,我甚而不禁去想,彼时你在京都西池湖畔说得那些话,做得那些举动,是否皆是借竿儿上房,顺我心意,故意为之。”

听闻此话,徐徊眉头霎时紧蹙,仿若被人以刀戳心般,面上沉痛不已,猝然挥手推开了无所防备的六锣,三步跨入了内室。

“我徐徊或许并非完人,与友人亦常吃酒发狂言,但与你叶任生面前说出口的每句话,都绝无半分有违本心,更无半分虚假!”

叶任生被其猝不及防地举动吓了一跳,抬眸只瞧徐徊往日意气风发的双眸之中,满是憔悴与刺痛。

“你说你此生最痛被人欺瞒,可你又何尝不是欺瞒天下人?我知这世道与你不公,也明白世人皆有千般无奈,你既处身异境,自该更明白我彼时之顾虑与无奈不是吗?既如此,又何必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叶任生英眉拧起,“正因为我终日身处险境,知晓一失足万丈深渊永不复,才更是难以忍受被人欺骗。”

“你这是蛮横霸道!”徐徊语气激动。

“那是因为我比常人更承担不起遭人欺瞒的后果,尤其是在——”

话到嘴边,叶任生猛然一顿,转头瞥过四开大敞的木窗,缓缓敛了起伏不定的气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蛮横霸道,而且不仅蛮横霸道,还惯常的无情无义,过河便拆桥,你最好还是离我这样无良的奸商远一些。”

听闻此话,徐徊那满腔的不甘与愤懑,霎时像拳头落进棉花堆,心头生起一阵深深的无力。

“我知晓任生兄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并非那个意思。”

叶任生冷哼一声。

分明是来负荆请罪的,没成想竟挑起争执,惹得两厢愈发冰冷。

徐徊深深叹气,愈发愧疚,攥了拳才想起手上还带着东西,连忙将布袋放下,掏出了里面的褐色木匣。

“江州片茶虽提神醒目,但味苦性寒,对于……”他话头微顿,“多饮对身体总归不好。”

说着,他打开木匣,里面是几个摆放齐整的木罐,于二人来说,再熟稔不过。

“那日说好要送与任生兄的花茶,今日我带来了。”

随茶带来的,还有一方小砂壶,徐徊径自将茶从罐中取出,置入砂壶,以热汤冲泡开。

剑刺梅幽香霎时于满室飘散,抚人心扉。

方才二人争执之时,情形太过焦灼,六锣恐有一二不妥言语冒出,被旁人听了去生出事端,便合上了房门。

眼下又如那日二人茶室独处,见徐徊擅自泡茶,叶任生面挂愠色,心下急躁虽被茶香宽慰,却仍是不愿与之多做纠缠。

许是知晓对方仍旧不肯原谅,徐徊并未打算久留,自然也没有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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