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愁虑并非全然不入她的心,韵清阁之事一日不解,便总是梭悬在颅顶的暗箭,纵使如何将那不动声色紧揣于怀,每每想起,也还是会后颈一凉。
这般想着,叶任生便再度踏出府门,携着六锣一道去往了韵清阁。
韵清阁虽不及庙会之夜那般人涌如潮漫堤,但到底是晟州乃至四方闻名的盛地,香纱红笼,丝竹袅袅,繁华热闹,纸醉金迷。
想来是赶巧了,今夜阁内香池边上,五六雅士墨客醉酒当歌,提笔挥毫,浩浩汤汤。
众人皆围香池凫趋雀跃,正遂了叶任生不事声张的愿。
她悄然行至二楼,于一处视野开阔却不甚起眼的廊角落座,巡着往来飘飘然不知所以的醉客行人来回打量。
香池边上呼声不断,叶任生隐隐自人群中瞧见一二墨客掉入池中,激起水花四溅,舀起层层波浪,欢笑爽朗,好不畅快。
不知怎的,她忽的想起了那西池画舫之上,于群姬之中欢腾起舞的徐徊。
只觉得,如若他在,这香池热闹,定要再盎然三分。
作者有话说:
谦受益,满招损。——《尚书》
虚心万事能成,自满十事九空。——《三国志》
第18章 七日为限
◎将那风月场所当做家的登徒子◎
那夜悄探韵清阁收获甚微,往来行客除却城中早已熟稔之面孔,便是遍游五湖的商贾旅人,叶任生潜伏了一个多时辰,几无遗漏地将彼时出入者打量了个遍,每一张映入眼帘的面庞与身形,皆被其捻搓为饵,抛入记忆的汪洋,试图牵出蛛丝马迹,将那匿藏其中的始作俑者揪出来,然而却一无所获。
打道回府时已是夜深星狂,出了梅兰两街,四下骤然静寂,直至行到长街岔口,她才恍然回神,如此热闹非凡的场合,竟全然不见那恋酒迷花的林啸洐。
往日十回途径红楼青苑,九回都饱呛被那厮玷污的夜风,今日这般杳无踪影,还当真如刘掌事所言,病得不轻。
叶任生下意识朝通往林府的街道睨了一眼,嘴角隐隐流出不屑。
只是脚下走过不出五步,倏然顿住,眼前缓缓清明,庙会之夜韵清阁花魁开彩,梅街软红十丈,晟州俨然花锦世界,那穿花蛱蝶的林啸洐又怎可能不痴醉于此?
向来将那风月场所当做家的登徒子,自然最是熟稔韵清阁里外大小传闻,作为“男儿”叶任生素来洁身自好乃是众人皆知,若那日醉酒失了分寸,抱香环莺,前呼后拥,那厮终日翘首祈盼抓其错漏,不可能全然不知晓。
如此想来,倘若世间当真唯有一人可询,就场所与敌我而言,非林啸洐莫属。
只是……叶任生思虑着,眉头深拧,面色难看,“还不如叫我去攀九重天。”
“公子你说什么?”六锣乍然没有听清。
叶任生霎时回神,摇头,“没什么。”
随即甩袖大阔步地离开了街口。
……
这厢叶任生在为韵清阁一事惶惶然,那头林啸洐趴在床榻之上接连打了几回喷嚏,收拾好伤处后他合上衾衣,仔细询过伤情便送走了谭大夫。
随即行至案前,执笔起了一封书信,落笔却怎么瞧都不得劲,只好换了左手重新抄过。
不日后,叶任生便收到了“徐徊”从京都寄来的信函,言称那日与兄长别后,便前去赴了友人之宴,几杯浊酒下腹,兴起去攀了鹤云山,怎料失足跌下山坡,负伤难以远行,只得暂且搁置前约,另行寻机赴约。几番致歉过,留了信使歇息的驿馆等信儿。
叶任生甚为惊诧,连忙回信,一番嘘寒问暖后,还欲上京探访。只是不待她等到徐徊的回信动身,却等来了锲达异族一干人。
锲达等人前来,未曾出乎叶任生的意料,只是时间比预想的早了许多。
叶任生前后瞧过,大抵只有二十出头不足三十人,而且虎兕并不在其中,牵头的是那日隐在帐角的虢思。
仍旧是短褂粗裤,满头麻辫,细看轮廓有几分似虎兕,只是眉浓眼大,端的是凶神恶煞之貌。
其余来者基本身形壮阔,气势魁霸,显然也是狼下平原,心有忌惮,挑着好的打头阵。
不待叶任生开口,那虢思倒先呛声问道:“你那日说能让我等发财,可还算数?”
闻此,叶任生嘴角轻勾,“我何时说过能让你们发财?”
“就说这些蛇眉鬼眼油头粉面的胤人娘片子不可信!”身旁一面上带疤的汉子语气暴躁地朝虢思说,“这他娘的才出了草帐子几天,就把说的话当尿撒了!”
“你这厮说话好是恶浊!”
六锣听不过自家公子被这般侮辱,急忙上前争辩,却被叶任生伸手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