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堪造就,”林啸洐倏尔冷笑起来,“那谁堪造就?他吗?”说着,他将目光刺向不远处的林于晦。
后者下意识向后退去半步,拳心在袖中攥起。
这般讥言讽语霎时激怒了林老爷,眼看那鞭子就要轮到身上,林啸洐却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横空而来的长鞭。
他转头望向林家老爷,面色变得极其难看,“我告诉你,这个林我根本就不愿姓,这个家我更是一刻都不愿多待,但你别妄想我会乖乖离开,林氏的所有产业都是我兄长林啸吟的,我会替他好好守着,谁也别想拿走。”
“你……”乍闻此名,林老爷面色剧变,方才的汹汹怒势都卸去了大半。
见状,林啸洐嘴角扯起,冷笑因愤恨而显得有些狰狞,“怎么,这个名字很刺耳吗,你该不会都忘了吧……没关系,我会替你好好记着。”
说罢,他用力甩开手中长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林府大门。
而大门之内,林老爷仍旧站在原地,满脸苍白地盯着被甩在地上的长鞭,少顷,忽而猛地跌在地上,双手颤抖。
“老爷!”
“爹爹……”
管家和林家小姐分别担忧地上前,却被林老爷悲愤地几声“走,都给我走!”给斥退。
一干人只得赶紧从院前离开,徒留林老爷一人跌坐在地上,沧桑的眼角,缓缓溢出了悔恨的泪水。
今日,是这么多年来,林啸洐头一回主动拦下抽在身上的鞭子。
但在很久之前,他有个温婉端庄,知书达理的母亲,和温润儒雅,沉稳谦和的兄长会为他挡住惩罚。然而自那之后,他的母亲和兄长,却再也没有回来。
彼时林啸洐尚且年幼,没有人告诉他,为何母亲与兄长并未随着远途行商的队伍一起回来,所有人都在骗他,从探亲到远游再到大雨失踪……一个谎言破灭,紧接着便出现新的谎言,直至他从街头偶然听到流言,费劲心思地去查明了所有真相。
原来母亲与兄长,早在多年之前的那次远途行商路上,就葬身在了虎口与马蹄之下。
自那日起,林啸洐无数次回想,若是那次远途他不曾随行,对红印与箴言讳莫如深的父亲,是否就不会携带那只镇邪的银虎兽。他也就不会因为太过胆怯,而被父亲遣去驭马与兽同行,操练胆识,更就不会半途惊病而返,徒留下母亲和兄长,与猛兽同行。
以至那银虎兽半途见路边野鹿后,猎食兽性大发,冲出铁笼,惊了马群。兄长被甩下马背,马蹄践踏,母亲为救兄长猛然扑去,葬身马蹄之下。而兄长受惊哭泣,又因要救母亲,惊扰了猎食的银虎兽,随而与扑救上前的贴身小厮,一同葬身虎口。
若是当初他安分守己,候在家中……若是他胸前没有那红印,令人忌讳,甚而若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曾降临于世,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林啸洐自责自厌了许久,一度想要就此了结自我,与泉下的母亲与兄长团聚。然而却在这时,父亲将新欢接回林府,还带了个不大的孩子,声称是他的兄弟,要他好生相与。
林啸洐痛恨极了,恨父亲的薄情寡义,恨阮氏的狐媚做作,更恨自己的无能无用,以至他愈发心灰意冷,自弃自毁。
直至,他见到了叶任生……
如今林啸洐再细想,或许在很久之前,在他还懵懂未知的时候,叶任生就已经成了他前路上的一盏明灯。
只是他的世界太过暗无天日,眼睛擅自习惯了昏沉与朦胧,心也习惯了堕落与颓败。以为的快意潇洒,实际放眼望去,全是不堪。
等到该清醒时,却如何也醒不来,以至上苍都难以再容忍,叫他一次次跌进谎言的旋涡,备受折磨。
“咔哒咔哒”的马蹄声响过耳际,林啸洐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竟已在无意中,走过了叶府的正门。
林啸洐长舒过一口气,正欲转身返回,却见那马车悄悄转去了叶府东侧的暗巷里。
且那驱使马车的人,纵然蒙着口鼻,姿态低调,却叫他莫名感到熟悉,瞧着,竟有几分像六锣。
六锣回叶府,何时需要这般鬼鬼祟祟,林啸洐不禁感到困惑。
近来发生过太多曲折,林啸洐心下担忧,唯恐是歹人故意乔装,便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那马车绕了大圈,转去了叶府后巷,在一处不甚起眼的角落停驻。
那甚像六锣之人从车上跳下,观察过周围无人后,安置好踩蹬,将车中妇人小心翼翼地搀扶了下来。
林啸洐躲在暗处,瞧不见那下车之人的正面,却很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怀中抱着一至多两三岁大的孩子。
行走之间,因那孩子调皮,头上的斗笠不慎掉落,六锣赶忙上前将之捡起,甚是疼惜地为其拂去尘土,重新戴到了孩子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