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我看你是太敢。”
茶盏落案声于静谧内室中,格外沉闷而震耳,叶任生闻之不禁再度伏低,膛内瑟惧不安。
就在这时,一道轻微吱呦声响过,不远处的暗门被推了开来。
一身披黑色斗篷之人悄悄走进,直至瞧见跪趴在地的叶任生后,抬手摘下头顶篷帽。
“生儿。”
叶任生身形一抖,以为自己错听,直到来人行至跟前,才猛然抬头,“父亲?!”
叶怀清作势要将她从地上扶起,却被满脸震惊的叶任生扯住了袖口,“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下意识朝上位之人投去一瞥,满脸茫然。
“快,快先起来,”叶怀清心疼地望着她,“生儿在地牢里受苦了,都憔悴了许多。”
然而叶任生太过震惊与不解,如何都拉不起来,叶怀清无奈,转头望向高座之上的人,“你吓到她了。”
如此熟稔之口吻,令叶任生十分诧异,她望过对面又看向自己的父亲,视线在两者之间来回流转,完全摸不着头脑。
叶怀清见状,抬手拍了拍她的后勺,叫她望向饶听岘,“生儿,见过你父亲。”
“什么?”平地起惊雷,叶任生心下震荡,耳际一瞬嗡鸣。
然而叶怀清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无比认真而郑重,“他是你爹。”
或许方才父亲二字,叶任生还能以为是听错,是玩笑,抑或单纯只是义父。
可这般郑重其事的眼神,与亲昵无比的一声“爹”,打破了叶任生所有的侥幸。
她愣愣地转头望向上位之人,明明还是方才那个威严不可轻的人,还是那张不敢轻易直视的脸,却顷刻间,成了她的……父亲?
饶听岘端坐高位,拳心隐在袖口之下缓缓收紧,看向膝下之人的眼神中,倏尔便多了几分忐忑。
他瞧着女儿双眸怒睁,胸口剧烈起伏,不可置信地质问向自己的母亲,“怎,怎么可能,我,我爹明明是您当年行商途中救下的一对穷苦兄妹中的兄长,你与他有我时,还叫姑母假作我怀胎十月的母亲……尽管爹爹于我出生前病故,可牌位一直都设在我房中暗室内,而姑母以母亲身份照顾我到五岁,我是都记得的,姑母的牌位如今也还在祠堂呢……”
“那是昙儿的娘亲,你知晓的,昙儿与你同岁,与你一起长大,”叶怀清拂过女儿眼角的泪水,“从前无奈,娘不得不骗你。”
“我与你娘亲在一起时,还未曾入宫,然而世事难料……”饶听岘望着女儿轻声叹了口气,“其实你还有个名字,叫饶雨烟,因为你是在烟雨朦胧的清晨降生,所以我给你取了这两个字,只是遗憾,爹爹从未有机会叫你一声。”
泪水自眼角不断滑落,叶任生一时难以抑制心绪翻涌。
她做了大半辈子的叶任生,忽然便成了饶雨烟,而设在内室祭奠了许多年的父亲牌位,到头来是个空荡荡的谎言。
更甚之,那位高权重,俨然一人之下的大内长尊饶听岘,竟然才是她真正的生身父亲。
饶是叶任生再沉着冷静,也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之情景,仿佛蓦然间,唯有滚滚不断的无用酸泪,能诉出心中之苦涩复杂。
“烟儿,来。”饶听岘处身高位多年,从未如眼下这般声息颤栗而柔软过。
“快,”叶怀清闻声,不禁也眼含热泪,托着她的后背,“去你爹爹身前,让他好好看看你。”
叶任生愣愣地望着母亲,后者见女儿怔忪无措,再次推过她的后背,“快去。”
“过来。”
呼唤与催促在耳际来回交织,叶任生只得遵着母亲的命令,跪在地上一步步朝对面之人走去。
直至走到那人膝前,缓缓抬眸望向对方的眼眸。
酸苦自喉间袭上时,饶听岘的眼眶开始泛红,冰冷威严的面孔若春暄时节的湖面,渐渐消融。
他抬起粗糙而厚实的大手,轻轻拂过女儿眼角的泪珠,眼睛不愿错开地来回望着,直至视线开始变得朦胧。
叶怀清望着眼前情形,热泪不断自眼角滚落,这般父女相认,三口之家团聚的画面,她二人到底期盼且等待了多少年,怕是都已数不清。
心绪激动之际,她抬手擦过眼角,望着女儿背影说:“烟儿,叫爹爹。”
母亲的话唤回了叶任生的愣神,她看着眼前这张仍旧陌生的脸,竟当真渐渐从那眉眼轮廓间,瞧出了宛若对镜般的熟稔。
那熟稔令她感到惶恐与不安,以至母亲的嘱托,便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了。
期盼自心头悄然而生,又黯然而去,饶听岘不动声色地轻抚过她鬓角发丝,“无碍,烟儿是有情义的孩子,乍然相见,怎能轻易认人作父……我们父女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