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虞令淮连连叹服。
“岳母大人手底下还有一支队伍,男女老少都有,共同点是和北晟有世仇。沛沛,你说我这个皇帝坐在紫宸殿上听那些文官打机锋,臣民倒是连命都豁出去……真想披甲上阵,亲自把北晟彻底打服。”
御驾亲征的想法,他早就表露过。
原本秋猎就该一扬君威的,孰料遇刺不说还昏了过去,虞令淮要脸面,外加年轻气盛,这些日子来的蠢蠢欲动谁都看得出。
对此,容绪只淡淡瞥他一眼。
“蝼蚁尚且知道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你是大鄞的君主,牵一发动全身。”
“喔。”
虞令淮自斟自饮,“我也就是说说。上战场的时候岳父大人和阿兄都怕我出事,叫人护着我看着我,我反倒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们。受了伤,我也是真疼,那带着倒钩的箭头一拔出来真是要了半条命,比夫子打手板要疼多了。”
容绪很少听他讲这些。
从前他乐衷于树立英武伟岸的形象。还记得他第一次从北疆回来,跟容绪说的是他一箭射穿了北晟人的手臂,后来阿兄无意中提起,容绪才知手臂是真射穿,但虞令淮自己的胳膊也震麻了。
“我以为你不知道疼呢。”容绪觑他。
“那怎么可能,我有痛觉。”虞令淮饮过几盏,微有酒气,却没有醉,眼神还是清明的。他看着她说:“看到你哭,我也会疼。”
“我没哭。”容绪扭过头。
虞令淮似笑非笑:“我可没说你今日哭。”
“陪我喝点。”他另斟一盏,推至容绪面前,还很具有智慧地说:“聆玉被你支去将军府送药了,没人拦你。喏,罗浮春,南方的酒,好喝。”
他今日话多,谈起很多从军时候发生的事。
不过总体来说脑子还是清醒的,御驾亲征之事只是讲讲而已。
还跟她讲秘密,说他发现有两位老臣表面上不对付,其实私下坐在一起对弈品茗,对此他抱怨道“是不是主少臣疑的缘故?在我面前演什么演。”
又骂朝臣,从参知政事到起居郎,只要是惹他不高兴的,都要挨骂。
“沛沛,这是我的不二法宝,看谁不顺眼,骂就是了。骂出口,心里舒坦,下次还能面不改色和人家说话。”
“你文雅,讲礼,连骂人的词都只有那么几个。”说着,虞令淮笑了声,“要是让阿兄听见,又要说我教坏你。其实我觉得就是因为你不够‘坏’,才会给自己委屈吃。有什么不高兴憋在肚子里,迟早憋坏了。”
容绪神情复杂地看他。
尔后,自顾自饮酒,喝得很凶。
虞令淮手掌抚在桌面,把她不慎洒落的酒渍一点点抹去,低声道:“岳母大人让我给你带一声对不起。”
容绪猛地抬起头。
“岳母大人说她是胆小鬼,做不到当面道歉,她恳请获得你的原谅。”
容绪偏过头去,鼻尖泛起一丝红。
见她的反应,虞令淮也算彻底明白过来,为何容绪回京后好像和他有了距离感。
她在害怕。
怕被再一次抛弃。
而她的性子是与其被抛弃不如从未得到过。
“你会觉得我矫情吗?”容绪开口时声音很轻,很缥缈,更像是自言自语,“小时候爹娘都在军中,哥哥也早早被带去历练,我一个人在家,围满了家仆哄我开心。他们跟我说爹娘、哥哥去打仗了,打坏人,为国争光,光耀门楣。我不懂什么是门楣,只知道旁人都有爹娘陪伴,只知道爹娘回家时一身药味。”
“长大后,我以为我长大了,可是好像只有岁数的增长。”
“哥哥能很快接受阿娘的离开,我却在会稽哭肿了眼。”
那日的情形容绪至今还记得。
她一身缟素在灵堂为父亲烧纸,请来做法事的僧人咪咪麻麻念个不停,整个会稽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丧仪变成名利场,他们交换着消息,笑脸哭脸的转换只在一念之间。
忽然小厮来报,阿娘出事了。
向来对阿娘不满的祖母听闻整件事后,说了一句:“当了容家媳妇这么多年,总算做了件好事。”
容绪当场掀了桌子,与祖母叫板。
族老们大惊失色,拍着大腿边哭边喊,斥她是不肖子孙,目无尊长。
最终以祖母气昏过去告终。容绪在爹娘灵堂里守了整整一夜,守着一具棺材,及一套衣裳。
“我恨祖母,我为阿娘说话。但后来我却开始怨怪阿娘,那个不欢迎阿娘的老宅同样也不欢迎我,可阿娘把我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