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牖半开,明净日光透过檀色小帘筛入屋内,疏疏投在宋衔月的面容上。容绪看得真切,宋衔月有些不好意思。
四下静谧,唯有耳畔风拂竹叶的沙沙声,容绪微微凝眸,将宋衔月盯得更为赧然。
“唉呀我,我不常说这些,你就当做没听见罢!”
及至宋衔月羞愤地别过脸去,容绪才拉住她胳膊,温声:“我没有笑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想,这天底下竟有人跟我想法一致。”
女孩子十五岁及笄,紧接着议亲、嫁人,这其中的变化不仅是梳起妇人发髻。单说容绪和宋衔月的几个共同好友,虽也跟容绪有书信往来,却是客气的问候逐渐增多,通信的频次逐渐减少。
远在会稽的容绪偶尔会对着信笺出神。
笔墨文字不如面对面的谈话,一个词的误用、一句话没有表达清楚,都可能产生歧义,令心思敏感的人发散多思。
回京前,容绪也曾在心中做好准备。
无论是虞令淮还是宋衔月,变了就是变了,勿需强求。
然而此时此刻,宋衔月竟和她有着相似的烦恼,宋衔月竟如此在乎她,容绪心中升起一阵笃定的快乐。
不过这二人都不是爱煽情的,对视一眼后宋衔月首先掩口而笑,容绪也莞尔。
两个人头靠着头,步摇钗子几乎勾住对方的发丝。
宋衔月若有所思地抚着步摇垂下的流苏,“你预备了什么物件赠给那位?”
大鄞有个不成文的婚俗,新婚时郎婿和新妇要赠对方一个贴身物件。女子时常准备荷包、丝绦,男子则送发簪、黛螺。
“香囊。”容绪随口道。
这引得宋衔月瞠目不已。
容绪奇怪道:“怎么?”
“我以为你会多费些心思,要么新奇些,要么有什么特殊意义,而非……而非十个新妇里有八个都会选择的香囊。”
那些新妇选择香囊是因为香囊最不容易出错,也实用,更因为她们婚前不识郎婿,不知对方偏好什么。
可容绪跟虞令淮不一样。
哪怕送个马鞭、护膝,也算是投其所好。毕竟连宋衔月都知道,虞令淮酷爱骑射行猎。
“是吗。”
容绪还真没想那么多。
前段时间宫里的嬷嬷来府上教授规矩,也曾提过这一婚俗。容绪视其并无特殊,完成任务般绣了一个香囊,用料上乘,花纹也是选了嬷嬷推荐的桃花流水纹。
“而且我敢笃定,那位肯定用心给你准备了。”宋衔月信誓旦旦。
容绪笑,“他做事,哪里会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
宋衔月:“但这是成婚,大多数人一生也就成一次婚吧,你们又如此要好,如此相配,我总觉着合该样样齐全,以后回想起来,更加蜜里调油呢!不像我爹娘,成亲之前谁也不认识谁,只论出身门第,生一个我也是按部就班的步骤……”
讲到一半,宋衔月忽然意识到容绪双亲俱无,于是急急收住话茬。
“扯远了扯远了,绪娘,你敢跟我约赌不?那位给你准备的东西,肯定比你的香囊要强得多。”
见好友如此笃定,容绪失笑连连,打趣她:“你莫不是在宫里当差,得了什么小道消息,在这儿设彀藏阄吧?”
宋衔月大呼冤枉,“我只是,我只是如同话本里的路人,欣羡主角的情谊罢了!”
容绪怔忪一下,像是想到什么,眼睫眨了眨,尔后避开宋衔月的目光。
宋衔月犹未察觉,两手托腮,显然已经沉浸进去,呢喃着:“就是那种男角大手一挥,给女角来了一场十里红妆的大婚,连路过的小狗都要吃上他们的喜糖,而我,和千千万万个路人一样,双手捧心,眼泪汪汪,为你们感动。”
这一般是话本的尾声,你好我好,团团圆圆。
容绪拿眼觑她:“在你眼中,我和那位,是郎有情妾有意不成?”
宋衔月理所当然,重重点头:“不然呢?就说最简单最明显的一点好了——你们俩走在一起的氛围与旁人不同,就连周遭气味都香甜许多,唉呀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眼看着便是一对少年帝后了,哎呦呦,史书都会记载你们的恩爱呢。”
容绪:“……”
这门婚事,于容绪来说还是不错的。两家人知根知底,成亲后回娘家也方便。至于男女之情,从前年纪小,哪里会去想这些,不过细论下来,她确实有几回借着未婚妻身份拿捏虞令淮。
至于虞令淮……约莫只是瞧上她的皮相。
儿时便是如此,他乐于跟人炫耀自己的未婚妻子生得多么漂亮,如今长大了,许是她打扮不同,他有好几次瞧她都瞧出了神,还当她不知道。
思及此,容绪瞥了瞥好友的神情,一时间不忍戳破她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