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澈抿着唇,深吸一口气指着旗袍主动挑起话题,“这是什么材质?”
女孩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又回到了旗袍上,“香云纱。”
杭澈没说话,一脸茫然地盯着这件衣服,女孩余光感受到杭澈的好奇,好心地解释道,“桑蚕丝虽然很透气,但夏天一出汗就染湿了,面料柔软不容易凸显身骨,这种布料最早出现在广东,渔民们发现河泥浸染过的布料会更加牢固,所以他们先用薯莨汁液浸泡桑蚕丝,然后用河泥涂在丝绸面料上,三蒸九煮十八晒,三十道工序才能做成香云纱,这种材质做出来的旗袍十分透气,遇水快干、轻薄柔软、不易起皱,挺阔塑形。”
女孩用手轻轻抚过旗袍面料,“涂了河泥那一面呈黑色,另一面是薯莨汁的咖色,再通过彩色打印机制作成不同的样式和颜色,这是世界纺织品中唯一使用纯植物染料染色的丝绸面料。这一件花萝香云纱,表面有透孔提花,透气凉爽,最适合夏天,当时师父说你们这部戏拍的是民国旧广州,所以特意做了这件香云纱的旗袍。”
女孩提到布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眼里透出别样的光芒,“对了,如果沾染了油渍要第一时间用清水正反两面浸透布料,千万不能搓洗,这样会掉色,有条件的话尽量让污损地方保持湿润,如果不及时处理,油渍浸染到纤维里去,面料就会受到损伤,然后用面粉加水搅拌均匀成米糊状,涂抹在油渍的地方,正反两面都需要,等到自然风干之后,油渍一般会被吸附掉,即便有残留,也没关系,桑蚕丝是香云纱的底胚,穿久了就会润化。”
她解释后杭澈才发现原来这布料竟是如此的特别,女孩嘴角带着笑回头对上了杭澈认真的眼神,像是薄薄的冰面突然碎裂开,她眼里的光转瞬即逝,脸上闪过一丝难过的神态。
女孩顿了几秒,语气冰冷,“你们下次要注意些,师父在住院,后面我应该也不会再来了。”燕雨迟捡起桌上的粉笔继续走线。
杭澈愣住,随后问,“为什么?”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拿针线。”燕雨迟说得很快,“不过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复原它的。”
杭澈站在桌前追问,“为什么是最后一次?”
燕雨迟抬头看她,手里的粉笔攥了攥,看了眼杭澈的长发,露出羡慕又失落的神情,“我之前的头发比你的还长。”
女孩皮肤细腻,在灯光下能看到半透明的绒毛,短发已经如此惊艳,“那一定特别好看。”
“做裁缝不挣钱,连买个新助听器都不够。”原来上一次摔倒之后,她那个带了多年的助听器宣布罢工,平时积攒的学徒费不购买一款新的助听器,只能卖掉长发拼凑些低价买了一副别人二手置换的。
“我想找个别的工作,师父知道后,就气得病倒了。”
夜幕深深,灯光洒在布料上,细细密密的纹路清晰分明。
也许是空无一人,也许是年纪相仿,杭澈一向不是主动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不喜欢做衣服吗?”
燕雨迟手上一顿,没想到对方会问得这么直接,她起身丢了粉笔,拿起一旁的剪刀,“怎么会不喜欢,不喜欢也不会坚持十年。”
10岁拜师,今年整整10年。
锋利的剪刀顺着白色的线,严丝合缝地发出刀锋和布料撕裂的摩擦声。
杭澈没有多想,“喜欢为什么不继续?”
燕雨迟意外坦诚,好像终于等到一个人可以听听她的心里话,“我爸妈说这个不挣钱,现在时代不同了。”
杭澈换了休闲衣服,双手伸进裤子口袋,“那你觉得呢?”
燕雨迟扯着嘴角笑,“我觉得他们说得挺对的。”
人字左右一笔一划,便是有取有舍。
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却要放弃,滋味应该不那么好受。
杭澈望着燕雨迟身后一排衣架上琳琅一片,她不自觉走过去,抬手抚摸着那些熨烫得体的旗袍,“你和你师傅的每件衣服都是手工制作吗?”
“嗯。”
“挺可惜的。”
杭澈第一次近距离认认真真地欣赏这些服装。
燕雨迟眼角跳了跳,“我和别人不一样,爸妈小时候是怕我以后很难找工作,就让我跟着隔壁的裁缝店老板学做衣服,至少有个能糊口的生意。”
杭澈顿了顿,手里捏着邓子衿的第一场戏穿的那件,“周师傅做了多久?”
燕雨迟将刚刚剪出来的布料对齐,“做了一辈子吧。”
一辈子只做一件事。
杭澈不由感叹,“那她好厉害啊。”
燕雨迟打开针线盒,拿出一根针对着灯光,目光对准针孔,“没什么厉害的,无论做得多好,最后也都会被淘汰,现在大家生活节奏那么快,很少有人愿意去等一件手工衣服了,大家都说干这个没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