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年轻的帝王在斜晖脉脉里似笑非笑,他对小太子发言不置可否,转而偏向矮大半个头的沈怿,微一抬下巴,“从玉你说。”
“科举一事应是礼部负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责令礼部、刑部一干人等去办……即可?”小孩毕竟年幼,言辞还不太确定。
“秦相接着授课吧”,慕合泽神情不变,挥手起身出去,他没记错的话,他问的是两个小孩科举舞弊之事该怎么查,而非怎么看。
那时也是秋日,太阳落得早,接下来大半节课,慕盛总是走神,牵连沈怿手心挨了好多下,秦相爷下手也毫不留情。
当时的秦府算不上热闹,却也不是如今这般萧条,齐眉和沈怿几人是从角门进秦府的,偌大的后院空无一人,只几处开败的残菊,落英满径,愈发显得空寂凄清。
驼背的老管家顺着沈怿视线看过去,喑哑的声音含着歉意,“大人走后,府里就老奴一人,花花草草疏于打理,望小姑爷多担待。”
沈怿摇摇头,“这么多年,刘叔一人照看宅子也是辛苦。”
老管家抻抻脖子,抬起沧桑端正的脸,齐眉也讶异地看一眼沈怿。
沈怿垂眸看风中飘摇的残花,浅笑道:“刘叔不记得我了?我幼时常随老师来府上夜宿,依稀还记得刘叔炖的桃花羹极清甜。”
少时读书期间,每旬有两日下晌是秦相爷授课,太子和老相爷不对付,几乎每回他都会被打。
也几乎每回被打太子都替他上药,老相爷通常等太子给他上过药后便说送他回家,实则是带回自己府上,睡前还会给他细细涂药。
也有时候并未被打,也被老师带回家,老相爷闲来无事带他钓鱼,烹茶讲古,还拿胡子扎他。
风到底吹落了枝头几丝细瘦残花,花瓣零落,菊花香微苦,涩然。
沈怿恍惚中回到只有花高的时候。
那日傍晚,太子没有在黄栌边驻足,他站在树旁等了许久,茫然不知所措,直到和往常差不多的时间,老相爷一如既往把他抱回秦府。
他木讷地随老师拉过手涂药,老管家端来桃花羹放在一旁,老师拿花白的胡子扎他脸,“今日手重了,老夫喂你。”
相爷起身,沈怿抱住老相爷仰着稚嫩脸庞,乌灵灵眸子一眨不眨,上了药的手心凉丝丝的,他死命拽紧老师衣袍,分明满是无措却还小心试探,“从玉不知?”
太子顾而言他,他活像要出风头。
老师揉他脑袋,“今日桃花羹多放了糖,你尝尝味道可有变化。”
他勉强笑,“应是更甜了吧。”
远处墙角,一堆荒草,一把锄头,一些新泥。
老管家扶着一株老树勉励伸直佝偻的背,浑浊的眼直直望着沈怿,激动又震惊,“啊!啊!小公子,是了是了,那时候您还好小,大人总抱你回来,老奴就给您做羹汤糕点,大人连芙蓉晶坠子都送您了!”
沈怿点头微笑,齐眉皱眉问,“刘叔莫不是不知我嫁的是谁?”竟能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
老管家一愣,“小小姐容禀,小姑爷幼时来府,每每都是大人亲自照看,老奴虽见过小姑爷多次,可大人学生众多,老奴便丝毫不知小姑爷身份,而大人去后,老奴更是鲜少出府。”
齐眉哦一声,几人说话间穿过高墙院门,入目一片桃林,粗糙发白的树干,霜打了的零星残叶,地上却少有落叶,看得出常有人打扫。
齐眉接住一片发红发紫渐枯的树叶,她心情不甚美好,随口便道:“弯弯曲曲光秃秃,种桃树真没几天好看。”
齐鸿和她作对,“人家这叫虬曲多姿,千姿百态好不好?”他还故意哼一声,“是你不懂欣赏。”
齐眉翻个白眼,照旧和弟弟打嘴炮,“论遒劲不如松柏,论柔美不如垂柳,除了短短花期浓艳,论形论色皆不入上流。”
齐鸿撇撇嘴,“你怎么不说花开时候不好看呢?至少人家开花的时候足够艳丽足够好看,而且青桃累累时也甚是喜人,更别说成熟的桃子鲜甜多汁,你那么看不上你别吃啊!”少年越说越理直气壮。
齐眉啧一声,“那你看帝都闺秀,动不动就爱春兰、爱寒梅、爱清荷、爱牡丹爱芍药,你可曾听过哪家贵女雪里画桃,流连忘返?是吧从玉,刘叔?”她还拉人佐证。
齐鸿脖子一梗正要说话,老管家咳一声,“小姐在闺中时极爱桃花,帝都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