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盛一哂,收回手负在身后,他目光直直盯着沈怿,缓声道∶“从玉啊,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风吹来一树树花香,春光正盛,这帝王语气倒是透着秋日的寂寥。
沈怿无言。
想起那年秋日紫宸殿。
慕盛打了手势叫来太监宫女,他对沈怿说:“偏殿洗漱去吧,让人拿我的常服换上,画画也在,便都留下紫宸殿用膳吧。”
慕盛想得起来,沈怿也不会忘,沈怿低声,“陛下恕罪,臣……”
慕盛把沈怿的话打断,他直视着沈怿,“从玉,如今你我已到了这种地步吗?不过用顿饭而已。”
慕盛的话说到这个地步,沈怿垂眸,“臣厚颜,请陛下赐饭。”
“这才是”,慕盛一笑,他环顾四周,“汀兰湖春光正好,改那用膳更佳。”
沈怿身着朱红朝服,并未着官帽,自肩头倾泻而下的墨迹沁润衣袍,在他身上倒成了一副写意的泼墨画,穿堂的风吹动他微乱的额发,松了口气般倒显露出几分少年气。
慕盛看太监领着沈怿走远,他忽而一叹,沈怿原本也没有多大。
汀兰湖水碧波荡漾,两岸柳色如烟,湖心亭设了宴,慕盛同沈怿先去,九曲回廊,两人一前一后。
春日里生机勃勃,不知哪个后妃喂养的猫儿跑了出来,娇声娇气叫唤着。
沈怿穿着慕盛的常服,宽袍大袖追猫儿去了,慕盛立在汀步上看着,打小就伺候他的大太监大着胆子说笑一句:“沈公子现在活泼好多,以前陛下还说沈公子像个小老头呢。”
慕盛嗯一声,“现在挺好。”
猫儿温顺,很轻松让沈怿抱了起来,他转身回来,一手抱着猫,一手提着衣摆踏上汀步。
慕盛原地站着,神色微微含笑,眼底深意却又让人看不分明。
春风拂动鹅黄嫩绿的柳条,沈怿抱着猫轻快地笑,慕盛微点头,回身慢悠悠往湖心亭去。
儿时之景,仿如昨日,流萤飞舞的夏夜,小孩抓住一点光亮跑过来,“哥哥,你看!”
小孩一晃成人,一大一小和记忆重合起来,慕盛一步一阶,稳稳走向亭子,平日里威严的眸子却比死水还沉。
我想过要不要杀他。
可他笑吟吟看过来,一如儿时献宝的小孩,我知道他绝不单纯,可此时此刻,我永绝了那个念头。
湖心有风,暖阳下的湖水荡漾,波光潋滟。宴已设好,皇后和齐眉还未到,其他人也都被打发走了。
慕盛忽而问:“从玉,你怪我吗?”
沈怿讶异看过去,慕盛笑,“我想听实话。”
柳叶轻响,风吹得发丝抚在脸上有些痒痒的,沈怿垂眸看向湖面露出温软笑意,他摇头,声音轻缓,“我本就不该活,这已算偷来一世,我很满足,又哪里会怪?”
慕盛唇瓣微动,沈怿摸了摸猫猫头,他抬眼对上慕盛视线,唇角轻翘笑,“我明白的,陛下已待我极好。”
登基一载多,朝堂稳定下来,其中出谋划策,沈怿功不可没。
水鸟嬉戏,风整理着帘子,此情此景,慕盛突然就释然了,他相信沈怿是真明白。慕盛颔首,“之后有何打算?”
沈怿笑起来,“世间风景大美,先携画画游山玩水,答应她了的。”他说到齐眉,明显神色更温软几分。
沈怿少时,慕盛也没少带人去玩,倒是能再勾起两分温情,慕盛点头,“记得写些书信回来,好叫我也领略一番。”
沈怿笑应,他又道:“还请陛下派几个人充作护卫。”
说是护卫,实则监视,不过是为了慕盛放心,沈怿不说,慕盛也会私下派人。
沈怿实在洞悉人心,慕盛失然一笑,“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
沈怿坚持,“请陛下应允。”
慕盛阖眼点头。
卫皇后和齐眉拉着小太子姗姗来迟。
岸边绿柳垂绦,齐眉抬眼望去,隔水长廊下一人背此而立,轻纱飞扬,男子墨发高冠,身形出挑,湖风吹动他一身朱红锦袍,发丝和衣袂皆是翩然。
许是听见声响,这人侧身回首,其风神玉秀,俊朗出尘都暂可不提,最是那一双眼,温和明亮,桃花含笑中染了些许讶异,愈发显得生动。
他怀里竟还抱了一只雪白狮子猫,猫眼澄澈也跟着看过来,毛茸茸脑袋圆溜溜眼,一人一猫都惹眼极了。
柳条随风,他回眸含笑,柳条发丝和心一起动。
齐眉抱起小太子慕泱,三步做两,立时穿过几十汀步到他面前,“沈怿!”
女子声音轻快如林间黄鹂,沈怿颔首弯眼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