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大人目光落在他笔直的脊背上,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正是八月,林中微凉,日光愈烈。
搜寻的喧嚣声片刻未停,冯梁有些沉不住气,翻身上马,道:“我也去寻。”
“冯少卿。”周季然悠悠开口,“少卿既不会武功,还是不要乱跑,若是在林中迷了路,我手下亲兵还要去救少卿。”
冯梁暴怒,正要说话,却见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士兵。
“找到了!”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士兵气喘吁吁,指着身后大喊,“将军,人找到了!并无大碍!”
桥夫人猛地抬头,不管不顾跳下马车,在看到桥妧枝满身干涸的鲜血时,险些晕过去。
“阿娘!”
桥妧枝冲上前扶住桥夫人,紧张道:“阿娘,你没事吧!”
桥夫人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一边垂泪一边道:“脉脉,你吓死阿娘了!这一整夜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桥妧枝一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桥大人上前,眼眶亦是有些发红,低声宽慰,“脉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女郎。”
周季然突然开口,看向桥妧枝的目光带着不甚明显的探究,“周某手下亲兵在林中发现一具尸体,不知女郎与这件事可有干系?”
“人是我杀的。”
桥妧枝对上周季然的视线,问:“周将军是要将我抓回去下大狱吗?”
冯梁闻言皱眉,上前挡在桥妧枝身前。
周季然扯了扯唇角,目光越过他,落在桥妧枝身上,道:“女郎误会,女郎所杀之人正是城外作乱的流寇,自然不用下狱。”
他说完,翻身上马,对桥大人道:“相国大人,既然女郎已经找到,也并无大碍,下官就先行回去交差。”
桥大人看了他一眼,道:“请便。”
“对了。”周季然想到什么,对桥妧枝道:“周某部下亲兵在林中搜寻时,无意中找到一张写有挚友笔迹的婚书,女郎可识得?”
桥妧枝先是一愣,继而眸中露出巨大的惊喜,连忙道:“是我的东西,婚书此时在何处?”
周季然叹气,从怀中掏出一张破了的红笺,道:“亲兵送来时,这婚书已经被马蹄踏破,既是女郎的东西,那周某便物归原主了。”
说着,他将破损的婚书递了过去。
日光下,那一纸婚书在风中飘摇,破旧的有些可怜。
桥妧枝怔怔接过,看到上面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她明明才刚刚得到,可转瞬便又失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未得到。
“周将军。”她握着婚书艰涩开口,“可否告知,这是在何处寻到的?”
“于小径向西数百米,树下荒草间拾得此物。”
周季然说完,摆了摆手,带着禁军离开了。
桥夫人看着那已经破旧不堪的婚书,眼眶更加酸涩,低声道:“脉脉,别再看了,该回去了。”
—
日头将落未落时,房内突然亮起了烛光。
破碎的婚书被小心翼翼拼凑起来,却依旧有几处残缺。纸张最是脆弱,那几处残缺说不定早就已经被风吹去很远。
桥妧枝抱着小花,悄无声息将眼泪埋进狸花猫那厚厚的毛发之中。
似是察觉到什么,小花今日出奇听话,任凭她将自己当做手帕擦眼泪。
沈寄时立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婚书上,自嘲地笑了笑。
早知今日,他绝不会写下这样惹人落泪的东西。
既已死,还是死透些好。
“沈郎君。”桥妧枝哭够了,说话时尚带着鼻音,低声道:“其实今日,我有一件事未给阿爹说。”
她顿了顿,道:“我杀之人,似乎并非作恶的流寇。”
沈寄时皱眉,却听她继续道:“流寇大多身材魁梧粗壮,性情残暴恶劣,若真是流寇,我未必能活下来。”
桥妧枝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抿唇道:“我虽从未习过武,却时常去军营,对大梁将士有稍许了解。那日我看得分明,我所杀之人脚上的靴子,是官靴。”
“兴许那人也未曾想会被我所杀,竟高傲到连脚下的官靴都未曾换下。”
桥妧枝蹭了蹭小花的肚皮,道:“可周将军却直接将那人说成是流寇,我不得不怀疑。”
沈寄时道:“女郎是怀疑周季然?”
桥妧枝没有否认:“他是朝廷命官,也是大梁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将军,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没有将事情告诉爹爹,也是不想万一其中有误会,让爹爹为难。”
恰逢日月更迭,一阵冷意袭来,沈寄时低低咳嗽了几声,道:“我可以为女郎入梦。”
“入梦?”
沈寄时脸色苍白,低声道:“既是人,便不会在梦中骗人,我可为女郎入周将军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