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是向内开的,想要关上,就要挪动插着梅花的白瓷瓶。
酒意三分,她没反应过来,指尖碰到白瓷瓶口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动作一僵,缓缓转身。
沈寄时立在她身后。
“桥脉脉。”
他开口,清润的嗓音不知为何变得沙哑了许多,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令她见之心颤的惆怅与无奈。
桥妧枝思绪混沌,想问他为何才回来,可话到嘴边,说的却是:“沈寄时,我们的梅花开了。”
寒冬腊月,窗外一片萧条,窗边那抹青白成了此间唯一的点缀。
“嗯。”他说,“桥脉脉,我看到了。”
桥妧枝双颊泛红,眸子却很亮,“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阿娘今日与我说,只要我不愿意,以后就不会再给我议亲。沈寄时,等再过一段时日,我们就成亲吧。”
寒风肆虐,枯枝轻晃。
桥妧枝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微微抿唇,正想问他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可还未开口,却猝不及防被他拥入怀中。
微凉的身子贴上来,桥妧枝眸子下意识睁大。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太用力,让她下意识以为,自己要被他嵌进身体里。
“沈寄时?”
下颌抵在她肩膀处,唇瓣轻轻擦过她颈边,带起一阵酥麻,桥妧枝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几分。
淡淡的香火气与她身上的梅子酒香融合在一起,明明那些酒不足以醉人。可桥妧枝却觉得头晕目眩,下意识攀上他肩膀,胡乱动了两下。
沈寄时将她抱得更紧,低声道:“桥脉脉,让我抱一会儿。”
他这样说,桥妧枝便不动了。
窗户敞开,寒风偶尔吹在他们身上,却不觉得冷。
饮过酒的人身上总会有些烫,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沈寄时都被她染上了一层温热。
蜡泪垂落,火焰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寄时力气终于松懈几分,只是手臂依旧强硬地横在她腰间,将她弄得有些疼。
侧腰应当被勒出了红痕,桥妧枝靠在他怀里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抓住他手腕,将手臂从自己腰间扯了下来。
沈寄时黯然,手臂缓缓垂下,没有再覆上去。
桥妧枝摸了摸自己侧腰,没有察觉到疼痛,于是放下心,将人拉到镜前,又转身去翻放在梳妆台上的锦盒。
玉冠样式简单,握在手中有一股温润的暖意,少女抿了抿唇,轻声道:“沈寄时,我前几日看中了一个很漂亮的玉冠,于是买了下来,想用来给你束发。”
说着,目光透过铜镜落在他脸上,桥妧枝苦恼道:“但是我好像高估自己了,我还从未给男子束过发。”
沈寄时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将自己长发束起,道:“卿卿,为我戴冠吧。”
他其实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戴冠的一日。
二十二岁生辰那日,他尚在冀州战场,父母叔伯皆故,能称得上他长辈之人都在长安,他心心念念之人没有给他寄来一封信,心中不畅快,于是堵着一口气,一直到战死都没有为自己冠发。
桥妧枝闻言眉眼微弯,小心将玉冠落在他发间,又将短簪固定住,待整理好,指尖依旧没有离开。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透过铜镜看向彼此。
“沈寄时。”她开口,“你还记不记得,原本今年冬日,我们是要成亲的。”
二十六年秋,裴将军战死,沈寄时守孝三年,他们的婚期,定在承平二十九年腊月初六,也就是今日。
沈寄时哑然,良久出声:“终究是我负卿卿。”
“你知道就好。”
她笑着,将手松开,凑近他,语气却多了几分认真,“那你在黄泉,寻到赵曾了吗?”
四周一静,他久久没有开口,桥妧枝却也不急,只静静等着。
良久,他扣住少女手腕,指腹在她细嫩的皮肤上轻轻摩挲,“寻到了。”
“他入了畜生道,我寻到他时,他已成了黄泉路上一只令人憎恶的肉虫,前尘往事,都已经不记得了。”
桥妧枝有些解气,又问:“然后呢?既然如此,你为何在黄泉一呆就是七年?”
这一次,又静了许久,他才缓缓道:“我在黄泉寻到了李副将,还有那战死沙场的八万沈家军。”
桥妧枝不解,“黄泉鬼魂这般多吗?这么久竟还没有让他们去轮回。”
沈寄时眉眼染上一抹狠戾,他哑声道:“并非如此,他们停留在枉死城,无法入轮回。”
霎那间,桥妧枝只觉得周身血液倒流,耳边一片嗡鸣。
她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然问:“赵曾已被绳之以法,为何他们无法出枉死城?”
沈寄时扯了扯唇角,“因为当初的刽子手,不仅只有赵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