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的眼睫垂了下来。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静静地说,白花花的日光刺激着他疼痛的眼睛,旧时美好的幻影忽然渐次在眼前浮现。他忽然问:“我记得,您以前,不是一直不喜欢棠棠吗?”
郭王太后呼吸一窒。
“从前,我是不喜欢她,觉得她家世低微,又生不出孩子,怎么配得上我的儿子,她的声音渐渐哽咽了,“直到你不在家中了,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么的离谱,阿母知错了……”郭王太后流下泪来。
孩子?谢洵的眼睛微微动了动。他与惜棠,原来是可以有孩子的。那个孩子已经三岁了,听说很健康,很活泼,他养在惜棠的身边,据说皇帝也很宠爱他……他的喉间生出苦意来,再看母亲,也是神色怔忪。
“我知道那个孩子,惜棠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做小树,”郭王太后忍着泪,“听说那孩子长的不像你,像他的母亲。”
像惜棠吗?从前,他想过很多次他与棠棠的孩子。他希望孩子长的像棠棠,但棠棠不满意,说他的鼻子好看,孩子的鼻子应该像他。虽然他觉得棠棠是最美的,但棠棠都这样说了,他当然是和她一起期望了。
可原来,命运是从不容许人期望的。它残忍地夺走了他的一切,却又不让他做幸福的无知人,反而让他在痛苦中清醒。望着远方根本望不见的长安,野草一般的恨,在他的心头扎起根来。
“现下孩子还小,再过几年,他回了临淮,你就能见到他了,”回过神来,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安慰他,“阿母也好想见小树,都三年多了,连一面都没……”
谢洵忽然出声:“连让小树见您一面,他都不允许吗?您是孩子的亲祖母……”
儿子从未有过的语气,听的郭王太后的心砰砰直跳。
“孩子在长安,阿母如今这么个身子,哪能去见他?”郭王太后勉强着说,“况且,孩子跟惯了母亲,总不能让他忽然就回来……”
“母亲也一同回来,不就可以了么?”
郭王太后瞳孔巨震。
“洵儿,母亲知道你喜欢她,知道你不舍她,但,但……”郭王太后紧紧绷着牙关说,“但她如今,已经是陛下的嫔妃了啊!据说,还很快要被封为皇后了!不是你再能想的了!”
“她原本就是我的妻!”谢洵的眼眶有些发红了,“是皇帝,他不顾礼义廉耻,夺走了我的妻子。今日我们的不幸,全都是他造成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儿子炽烈的恨怒与不敬,听着郭王太后心惊肉跳,她急切就出了声,“你莫不是痴了!皇帝,皇帝……”郭王太后哪里能不怨恨皇帝呢!可怨又如何?恨又如何?她拿什么去和皇帝抗衡?这一辈子忍受的人与事,也已经足够多了,忍着忍着,一生也就可以平安地过去了。
“你不许再犯傻了!”郭王太后流泪道,“我只有你这么个儿子了!你再有什么差错,母亲也不想活了!”
谢洵的心脏久久震颤。
“犯傻?阿母,什么是犯傻?”他一字一句地问,“从前,我待陛下,我的兄长,有何不恭?有何不敬?我从未做过忤逆之举,一直谨守为人臣子的本分,这就是您说的,没有“犯傻”了吧?可他对待我与惜棠,有过分毫的顾念,有过一丝一毫的慈悲吗?”
郭王太后怔怔的,全然回答不上来。
她颤颤发抖了好久,才惊叫道,“可那是皇帝!是天子!你拿什么去和他较劲?”郭王太后又流下了眼泪,“阿母不想你,不想你……”
“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谢洵淡淡地说,“便是皇帝,还能让我死上
第2回 吗?”
郭王太后惊悚看着儿子,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第90章 折磨
谢洵的奏章,是在五月初的一天,呈到皇帝的案上的。
皇帝看着看着,脸上慢慢失去了表情。
恰在此时,章羚正掀帘而入。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吓的直打鼓,犹豫地不敢进去。皇帝却已经注意到了他,冷冷问:“什么事?”
“禀陛下,”章羚连忙下跪道,“是明光宫……太后想要见您。”
皇帝锋利的下颔线微微收紧了。
“是宫人哪里怠慢了母后么?”皇帝轻声细语道,“叫母后不必烦忧,朕会处置的。”
章羚欲言又止。尹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即便与皇帝母子失和,迁去了明光宫,也不会有人敢怠慢她的。明明太后是想……章羚迟疑的神情如此明显,皇帝略带戾气的声音传来了:“是听不见朕的话吗?”
章羚吓的瑟瑟发抖,连忙伏地请罪,在皇帝冰霜一般的神情中,战战兢兢地退下了。皇帝恼恨地一摔茶盏:“个个都不让朕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