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问:“濯英姊的家是在哪里呢?”
“云林。”钟浴道:“我住山里,山又挨着江,我常到崖上去……”
“云林……是澄江?”
“澄江的支流。”
“真好……澄江的水,我还没有见过。”
“是很大的水,碧绿色,潦原浸天,人在船上,前是水,后也是水,左是水,右也是水,如果有雾,简直不再是人间,逼得人流眼泪……”
寒晳听得入神。
钟浴却不再讲。
寒晳道:“我真羡慕濯英姊……我这一生,只是在宅院,这样壮阔的景……”
钟浴笑了一下,“你羡慕我……也的确是好的……可是一生天南海北,四处地漂泊……我真的想过停留,可是不能够……”
“为什么呢?”
“因为人活着,总要有个理由,我还不想死,所以就得一直找……直到再找到一个可以使我活下去的理由。”
寒晳忽然之间,心里难过起来。
她看身侧的人。
孤寂到冷漠。
几乎成为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寒晳的眼里有了泪水,她低声喊:“濯英姊……”
钟浴说:“这就是我的命。”
她款款笑起来,懊恼道:“很丧气,是不是?我们不要讲了……过去的事,我一直不爱讲,但心里终究有着怨,所以总是忘不掉,不时就会想起……我们讲一些叫人开心的事,毕竟是这样的好时光……”
她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了,“姓梁的和姓齐的,清微你属意哪一个?”
寒晳不由得苦笑。
“我并不想瞒濯英姊……我其实再不想嫁了……”
“良人……哪个女子没有想过呢?我原以为张郎是……可是他对我做了些什么呢?有时候我真的恨他!我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但是他还是同我讲,‘我们就此分手吧’,如此而已……有始无终……他使我觉得……一切都不牢固……那种感觉太可怕了,所以我是逃回家来的……我再不要陷入那等凄凉的境地……”
“那就不嫁。”
钟浴很爽快。
寒晳还是苦笑,她朝着钟浴摇头。
“我不能够……我的父母……我不能使他们失望。”
钟浴笑起来,问:“他们为什么会失望?”
“我自小他们便以我为傲……”
“钟浴点头,笑着道:“对,所以你还要做世人眼里最完美的人……”她顿了下,强调:“女人。”
“一个完美的女人,高贵的出身,姣好的容貌,优越的教养,有了这些,嫁到另一个显赫的门第,有超卓的丈夫,再有孩子,孩子也要很好,女孩要教养得像你,要是男孩,得像他的父亲,你的孩子,同你和你的兄弟,你的父母,没有什么两样。”
钟浴看着寒晳微笑,“一个女人完美的一生,不是吗?”
“是这样。”
寒晳点头回应,笑得无奈。
钟浴又问:“如果不这样,会如何?会死么?”
“不会,但我不会再是父母引以为傲的女儿。”
“成为你父母的女儿,比成为清微你自己,更重要,对吗?”
寒晳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说:“是。”
“他们对我很好……他们没有亏欠我,我不能对不住他们。”
“那有没有问过你的父母呢?他们知道你不想再嫁吗?”
寒晳摇着头道:“没有。我不敢。”
钟浴笑道:“还是试一下的好,或许他们会赞同。”
“这样当然最好……可是,如果不呢?我不想再生风波,我不愿再使他们为难……”
“那我没有什么话讲了。”
寒晳心有愧疚,“我辜负濯英姊……”
钟浴笑道:“怎么就辜负我了?你也没有辜负你的父母,你只辜负了你自己,我是很敬佩的,你实在太懂事……那你就选梁从周。”
“把他当上马石,连同你的父母、兄弟、亲族……都是你的助力,你已经不再想要感情,那就去追寻权力。”
“你的舍弃要有意义。”
“权力在你手中流淌,你是至高无上。”
“不好吗?”
寒晳道:“他也不过是王侯……”
钟浴微微一笑。
“如果现在的太子……死了……”
“那不就另当别论?”
寒晳忙道:“濯英姊慎言!”说着四下里望,见近旁无人才稍稍安心。
钟浴笑着看她,“怕什么?不是你自己家?”
寒晳的心还在扑通地跳着。
“这种话不能乱讲的。”
钟浴笑道:“怎么是乱讲?他那样病弱的人……只要是姓梁的,怎么肯叫他活着?那可是独棵的秧苗……”
寒晳心里慌乱得厉害,她想劝钟浴不要再讲。
这些不是可以放到明面上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