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扬先前并不曾见过这位北部都尉,只听过名号,知道是守边的将军,不过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边境来。
桥扬因为心有防范,在杨洪府上时并不曾开口询问时局,万事只装不知,以免埋下祸患,此时却顾不得破绽了,喃喃出声:“我怎会在上丘……”
清阳至上丘,何止千里?
“此地并非上丘……”杨洪生性狡诈,此时已觉出不对,于是神色慈爱地问:“你为何会以为自己是在上丘?”
桥扬心下茫然:“此为何地?”
“绍山。”
绍山在清阳东南两百里处。
“绍山……”桥扬心中更加茫然,片刻后,猛然转头,厉声质问杨洪:“你是北部都尉,怎会现身绍山!那些人是谁!究竟是谁要杀你!”
“想杀我的人有很多,我也不知道今天来的是哪一方的人,不过比起他们……”杨洪微微一笑,“我更好奇你,你为何仍称我为北部都尉?”
“什么意思?”
杨洪笑道:“你似乎做了太久世外人。”
桥扬确实做了很久世外人,不知道这天下已然改头换面,他有太多话想问,已经张了口,可又不知从何问起。
杨洪看穿了他的心,于是笑着和他说:“不如你告诉我你的名姓,我将我知道的那些同你相关的事一一告知于你,如何?你是谁?”杨洪历经世事,早炼就一双慧眼,桥扬稚嫩,如何能是他的对手?他早知道桥扬必有一番来历。
桥扬沉默半晌,吐出了两个字:“吕审……”天下人里,他最关心吕审。
“你不是吕审。”杨洪很是笃定。
桥扬立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逼自己冷静,抿嘴道:“我的确不是吕审,我是想知道他的事。”
“他嘛,他死了。”
吕审战死在清阳,没有堕父祖的英名。
“他怎么死的?他怎么会死……”
他忽然停止了发问。
吕审的死因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了。
人死了,就是一了百了。
他的仇怎么办?还要报吗?向谁报?
桥扬陷入了更大的茫然,一瞬间心灰意冷。
“小心!”
一声呼喝,桥扬被杨洪扑倒在地,他原先待的地方,深插着一支箭,箭尾犹颤。
是追兵到了。
桥扬仍在迷蒙中杨洪叹道:“想来你我今日皆要命丧于此。”只是转瞬间,忽然一阵啊啊忽叫,敌阵顿时乱作一团。
这次是杨洪的部下赶来了。
桥扬和杨洪都没有死。
杨洪对桥扬道:“今日你救我在先,我救你在后,恩情相抵,你仍欠我一条命。”
后来,桥扬知道了一切。
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所以即便是欠一条命,也不能再提报答的事,两族是生死仇敌。可要杀了杨洪,也做不到,毕竟有救命之恩。
桥扬想,他应该去投军。
他身在贼穴,要走只能偷摸地走。
被发现是意外之中。
桥扬并不害怕,吕审已死,他已失了目标,心灰意懒,万事不惧的。
桥扬出走,杨洪没有发怒,而是心平气和地问他:“为何要走呢?我待你不好吗?”
杨洪是救命恩人,桥扬做不到对他撒谎,于是直言不讳:“你我并非族类,而是生死仇敌,我欲南下投军,作誓死抵抗。”
闻言,杨洪发出一声哼笑:“你我并非族类?你是谁?武阳亭侯桥扬吗?可我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是畏罪自裁,这个人名声很不好……”
桥扬的脸霎时褪尽血色,一股凉意自脊背直冲头顶。
“即使你是桥扬,你也不该去投军,为什么要替梁氏卖命呢?赵王梁通待你如亲子,可有此事?赵王是当世英杰,你知道是谁害了他吗?正是梁氏那群人,他们容不下他,所以你还要为他们效力吗?”
“他们不配做天下之主。”
“可是我配,你看我,我讲的是中原话,行的也是中原的礼,我怎么不是中原人?我为什么不能做中原的主人?”
“留下来,我身边有你的位置。”
他讲中原话,也行中原礼,可他杀中原人,那他怎么能说自己是中原人?可是中原人也杀中原人,殿下就是被中原人害死的。
桥扬心中一阵酸痛,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洪没有逼桥扬一定表态,他只是一直留着他,不叫他走。
桥扬也没想过走,因为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有一天,杨洪找到他,对他说:“你还欠我一条命呢!我有件事要你去做,你去了,便是偿还了我的救命之恩,咱们之间就算一笔勾销,此后无论你去何地,我绝不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