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正中心室,活人转瞬成了死尸。
尸体跌下金阶,滚出去约莫有一丈远,仰面停住,一双没有神的眼,空洞地张着。
钟浴走下金阶,在梁襄的尸体前站住,拄剑下刺,利刃穿透头颅,死而又死,再无复生可能。
钟浴拔出剑,提在手里。
一滴血,沿着剑刃滑落,在地上溅出一朵小小的花。
她抬起脸,扫视殿中诸人,不少人低头后撤,不敢直视锋芒。
钟浴提剑向外走去。
她已经做完了她的事,此刻只想离开。
众人自觉为她让出一条路来,没有人拦她。
她走的并不快,因为身躯很沉重,并且愈发的重,呼吸也重起来,近于喘……
她在难过。
明明已经结束了,她却没有得到松快。
痛苦又一次吞没了她。
梁通死了。
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再活……
她知道她一直都爱他,她想他在她知道的地方活着,活到一百岁……
他是为她死的。
他们分明相爱,却只能离散。散便散了,她已经不再想要得到他,甚至期望着与他再无干系……可他却因她而死,不肯放过她……
人生何以这般惨痛?
她想起见到他的第一眼,他那样年轻,那样俊朗,身上落满清光……
因她心中有这许多念头,人便失了敏锐,待她察觉异状回头,一切已成定局。
利剑刺进她的肚腹,鲜血浸透雪白衣衫。
她缓缓抬起头,与行凶者对视。
柳琳,高门贵女,窈窕动人,十六岁时离家向北,远嫁幽州做赵王妃。
她是钟浴的怜珍姊。
柳净客的柳,是柳怜珍的柳。
当初她们那样好,吃住都在一处……
钟浴看着柳琳,张了张口,想要喊些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只好苦笑。
柳琳神色癫狂,手上用力,剑尖自钟浴体中穿出,血淋淋十寸有余。
钟浴不看她的伤,她只看柳琳,而且竭力朝她微笑。
柳琳忽然哀叫一声,大力抽出了钟浴体内的长剑。
很疼。
钟浴难以支撑,跌倒地上。
她艰难地抬起头,还是看柳琳。
看她的神情,她既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是难过。仿佛柳琳对她任什事,她都情愿承受。
“我没有看到你……”
她轻声说。
“要是看到了,我怎么也要和你说句话的……”
在柳琳面前,她永远是谦卑乖巧的妹妹。
“姊姊对我最好,是我最亲的人……”
当时她们都哭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
十五年前。
沧海桑田,面目全非。
柳琳也还记得那些过往。
净客,一个她喜爱的妹妹,她答应过一生对她好……
可今日却是她亲手杀她。
她怎么还敢用那种表情望她?仿佛无德的是她。
怎么会呢?
她也曾把她当作至亲,她那样爱护她,到头来却是她伤她最深。
她叫她知道什么叫做引狼入室。
就是她,把她的人生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不要放过她。
杀她,她问心无愧。
“你为他报仇,是吗?”柳琳笑起来,无尽的嘲讽,“你为他报仇……”
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仰面狂笑,一直笑,直到流出眼泪。
“他的仇,怎么能是你来偿报呢?怎么就是你呢?”
“我听闻你过得很不好……婚事受阻,爱人弃你而去……你怎么能忍受?你罚他,孩子也不要,一碗药喝下去,落下一块血肉……可怜的孩子,父亲还不知道它,就没了性命,至终也就是块肉……你把这块肉送给你那爱人,逼得他投水而死……是不是?”
“孩子可怜,它的父亲也可怜……”
“可他们都不如你可怜。”
“你母亲不要你,父亲不肯为了你活,最终也丢下你,梁通也不选你……还有那个死掉的,也是没有选你,他宁愿死,也不肯为你活……”
“谁有你可怜?”
“是不是啊?”
“你流寓四处,只为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我不叫你活。”
她朝钟浴微笑。
“他是要回去找你的,他选了你……可是有人因为妒恨,叫人在他回程的路上,把他推进了水里,溺死了他……”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是啊!就是他!你竟然还为他报仇!”
她复狂笑起来。
“竟然是你为他报仇!要不是他,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