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在彻底地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
“太晚了。”尹亦一喃喃道。
“为什么要主动将骨血献祭呢?”她颇为不解,“仍有其他的形式,我从未表示过你需要这样做。”
可神明不会懂的吧?人活一世,便只拥有躯壳与灵魂,永远处在二元对立之中。她仍旧尽力保全灵魂的完整性,好似存在本是以此为基点,于是只能将躯壳作为祭品。
思绪在被庞大的数据流侵占。
她会成为这个世界新的意志吗?还是最终敌不过原有的,只能与本源的根系融为一体?
若是后者,那么下一个被选中来此的人,看见人形的树根,会被吓到吧。
“可你远没有自己所想的坚定,”尹亦一走上前来,伸手抬起她的脸,强硬地闯进已经有些模糊的视野,“你们总是将这过程等同于死亡,试图保留所谓的‘灵魂’——你在畏惧它。”
你们?
——还有谁?
“……竟然还在担心这个。”顾无觅不知晓自己究竟是恍惚间将心中所想说出口,还是直到此时尹亦一也全然知晓她的心声。倘若是后者……
“无论在哪个世界,人类都是一样的动物,”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眼角,泪意被抹去,只余一抹薄红,“从出生便会畏惧,一直到最终来临。”
她的确在这场世界意志的争夺中已然落了下风,最终结果无非是意识被原先的世界吞噬,亦或者只剩一点残念,茍延残喘——无法比较这两种结局究竟哪一种更坏,但既然她本是神明的造物,意识模糊地活着,好歹能让神明的意志借此多做停留。
“你只猜错了一件事,”茫然中她听见神明一声轻叹,像一片羽毛,缓缓从半空飘坠,“我说过,你应当相信的,这个世界并非我所能控制,自然也不是我的造物。”
不是……吗?
好像有一瞬间的灵光闪过,但仅仅只停留片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随着湍急水流沉入河底。是了,无数碎片组成的世界,怎么看也不像是神明的手笔,维护一个缺失核心逻辑的世界运转所需要耗费的精力,远比维持完整世界要难得多。
抚过她眼睫的指尖没过一丝暖意,将她从昏沉中拯救出来,灵台勉强恢复一点清明。瞳孔聚焦,她得以窥见神明的大致模样——视野中仍有模糊不清的光点。
与这个世界中在她身边行走的样貌约有七八分像。
“我来到你身边,试图将你从这个混乱的地方带出来,而你竟然……”她施了几分力气,语气却忽然黯下去,“不信我。”
原来是这样么?
顾无觅忽然抓住了那一点灵光,此时她们所处的形容诡异之世界,并非神明的造物,而是某种她亦无法控制的乱流。从逐渐崩坏世界的碎片融合开始,到后来逐渐生出自己的意识,侵入她的领地,掠夺旁的城池。
她太过惊讶,以至于忽略了尹亦一低下声音的后半句话。
“那你为什么……”顾无觅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惊讶于那竟是实体,被包扎的伤口再度裂开,血液浸过早被浸透的纱布,向下蜿蜒滴在白皙的指尖。
她急于求证什么似的,例如为何先前几个世界中尹亦一鲜少露出疲态,而像是真正的原住民,却并非只是借用了原主的身份。凡人或许会有千万种世界却本质相同的个体,神明却也会有吗?
“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你在安全屋旁边的小巷中,杀掉了一个人。”尹亦一居高临下望着她,染血的指尖抹过她的唇,为苍白附上一抹鲜艳的亮色。
“她的尸体并未立即消失,”尹亦一拨开她的唇齿,将手指伸了进去,分明是问询,却剥夺了她辩驳的权力,“你说为什么?”
记忆在脑海中回溯,唇齿间却并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反倒是某种蜜糖般的甜。可着甜意又让她心生惶恐,孩童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中,似乎只有毒药才会披上糖衣。
当日的印象浮现,逐渐清晰起来:
“检测到目标接近……近……!!!”
刀兵相接,匕首挡掉流失,自黑暗中跃出的阴影被蕴含着时间力量的箭矢贯穿。
“……检测到目标出现,请宿主接收任务。”
——她们所处的世界意识到外来者的介入,在任务对象出现前替换了她的意识。而在原定的任务对象接近顾无觅时,不动之矢追上了它的目标,神明用时间扼杀了这一打破规则的存在。
而后取代她,成为了系统检测到距离最近的外来者。
只是她在过往的世界中并不以本体形态出现,是以顾无觅并未意识到究竟有何不同。前几个世界中的任务对象本质上都是同一人——她早已印证自己的猜测,毕竟在神明严重,记忆、身体,这些都不能成为判断一个人之所以是其本身的标准,而当时更为本质内在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