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外乎这两样,靠近前者与飞蛾扑火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一种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更为持久的酷刑。人鱼适应的水温偏低,而对光的渴望刻在血脉之中,使她们暂时忘记了被炽热水温灼伤的痛苦。等到终于反应过来时,早已失去了逃离的力气。
而后者则足以引发族内动乱。
“有阿芙洛坐镇,乌合之众难以兴起风浪,”顾无觅回忆起族群的构成, “还有其他东西一并消失?”
“很多, ”人鱼答道, “多到我已经……不记得了,消失的东西会被彻底抹去,遗忘是最后到来的死亡。”
“我试图将它们追回, 起初我未曾想过这将是一场漫长的回溯,”她闭上眼,努力唤醒失落的记忆, “直到无数次醒来,我发现海底是同一天。清醒者将会被困在这场循环里, 直到彻底遗忘过去的幻影。”
“你听,”她惨然一笑, “我已经开始称呼过去为‘幻影’了。”
顾无觅于是说:“我帮你找,你能感应到它的大概位置吗?”
她们其实都清楚,哪怕寻回了鲛珠,也还有数千万个概念等着被拯救,形式上的分离如同宇宙间的黑洞,无尽吞噬的欲望通往未知的时空。但眼下只剩唯一的希望,只当作光点也好,至少是有光的。
人鱼将利爪摁上心口,剜出一点新鲜的血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中涌出,在暗沉的水滴编织成一道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细丝。
出乎意料的是,光亮最终停下的地方距离她们并不太远,至少远未到城堡的仓库——顾无觅猜测是仆从寻找后呈来的途中不慎落入水下。
“能劳烦你帮我将它送来么?”人鱼费劲地用手撑着身后的墙,“我没力气了。”
她并非第一次说这话,顾无觅敏锐地察觉她所说的“力气”显然不是指休息一会儿便能恢复的力量,而更多的或许是指这种穿梭于时空之中的能力。昨日林心予走得急没能与她交代更多,但人鱼与她的存在显然也是等同的,她们之中作为后来者的外在必然消失。
顾无觅便转身离开她去寻鲛珠,最终在走廊的角落里发现,恰在一盏烛台融化的蜡油之中,又凝固于此,在水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一般。
“咳咳咳,”人鱼等她许久,呛水似的咳了两声,“多谢。”
她接过鲛珠,眼中方滑下泪来,细小的珠粒滴在鳞片上撞出清脆的声响,又卡在许久未打磨的鳞片中。
“我的时间所剩无几,”她摩挲着鲛珠,却再无法从中窥见一丝曾经耀眼的影子,“你却还有时间存在着。”
顾无觅半眯起眼睛,是说她在这个世界能做停留的时间,还是另有深意?
“并非你所想的那样,”人鱼勉强喘了口气,吐出一串气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用担心,只是因为我们在祂眼中并无差别,共享同一套逻辑。”
“我是指‘时间’本身。”
顾无觅记起来了,她方才曾说,“睁眼永远是旧的一天。”
“我与殿下,都被困在时间的循环里,”她的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起来,仿若濒死之人的挣扎,“咳咳,时间,它偷走了时间。时间不再流动,而是定格在这一天,你要小心。你要,小心、时间……”
水中再一次掀起巨浪,水面已经蔓延到穹顶,顾无觅隐约听见玻璃破碎声,似乎天顶诡异黑白配色的彩绘窗户猛地砸下。整座城堡摇摇欲坠,墙体剧烈摇晃起来。
人鱼试图将利爪扣进砖石的缝隙,她维持不了在水中的平衡,为了追寻光源迁徙至浅海,她再难以适应短时间内突兀变化的水压。然而她摸了个空,利爪从砖石中穿透,触碰到一片虚无。
“带着它走下去!”她爆发出非人类的鸣声,下一瞬穹顶轰然倒塌,洪水倾泻,将一切暗处的灰尘与血污都清除干净。
顾无觅被护在先前的气泡里,玄学的力量赋予她不再用双眼视凡俗之物的能力,闭上眼的世界反而更为清晰,她能够精准分辨出魂灵存在与否——向着有光亮的地方躲去。
心中忽然一空。
似乎有什么微弱的联系蓦地断开。
她意识到人鱼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异常的水灾正进入收尾阶段,将逐渐如潮水一般退去,然而下一瞬,某种不祥的预感击中了她,她兀地朝右侧空地扑去。
砰!
巨大的横梁正砸在她先前所浮的地方。
她还未从这震惊中恢复过来,下一瞬一阵巨浪拍来,将为数不多的平衡尽数拍散,她猛地被卷上了水面。
“咳咳咳……”
气泡破开,早有预料似的,顾无觅反手抓紧了一块悬浮的木板,翻身趴在上面将水咳出,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面上,被她拂开来,总算找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