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远没有亲密到这个程度,可从某种程度而言却又是早晚的事——或早或晚,她已猜到时间并非线性流动,但至少在她作为人类的时候,一切都会符合人类既有的逻辑体系与生存法则。
好像有种被骗的错觉,又似乎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再不济也是被关注、垂怜、临幸——什么都好,如果注定要在一个又一个世界里穿梭又遗忘,又为什么要将一段可以串联起全部线索的存在一直留在身边?
她不懂的远远不止这些,疑问千万重汇到最后在一声“无觅”里败下阵来。她承认她了无牵挂——那是曾经,这份了无牵挂究竟是一直以来的还是后天被强行摘除了可以被称之为眷恋的情感,既然已经发生过那便都不重要了。
她扯过窗帘,不大的包厢被紫色的帘幕笼罩在内。光线暗下来,好像已经入了夜。酒香弥漫在不甚流通的空气里,她开始有些呼吸不畅,需要交换两方赖以生存的东西维持可怜的生机。
于是品尝到浓郁的果香,尹亦一没有推开她,手指将昂贵的紫色帘布捏出四散的褶皱,再绽开深浅不一的花。
她急于从熟悉又陌生的感受中找到什么,一个长久有效的证据、锚点,随便什么都好——她只怕最后一切都是假象,瞬间明灭,皆有始终。
包厢门被敲响,侍应生在外面道:“小姐,请随我去取您的拍品。”
顾无觅将尹亦一安顿好,走出了房间。
侍应生领着她穿过漫长的地下通道——毫无新意的修建方式,几乎一模一样的通道顾无觅这几天在城里走了太多。她并无在密室之中心算步数、辨识方位的能力,若无领路之人只会迷失其中。
复行数百步,豁然开朗。她见到那张符纸,被盛在透明的玻璃匣子里,验证过身份无误便被递到她手上,她疑心未付款,却被告知已经付过。
侍应生给她看付款账户的名字——
顾无觅。
她心下有几分猜测,然而不动声色地取了盒子去了。拍卖会还有下半场,侍应生在前面领路,忽然起风,烛火摇曳,尽灭。
黑暗中并无第三人的呼吸,然而她顿住步子,听见了两重脚步声。
“慷慨解囊,多谢了。”脚步声只剩下一重。
“不客气,”来人淡淡地道,顾无觅察觉手中的盒子正被另一股力量欲抢去,“本来也不是买给你的,别自作多情。”
这说话方式可就熟悉了。
火石轻撞,离她们最近的烛火燃起,点亮方寸之地。
“好久不见。”她说。
顾无觅的目光落在装着符纸的盒子上,符纸似乎对鬼魂有所感应,微微发着光,她看见那人的指尖被灼烧似的,白手套变得焦黑,逐渐向上蔓延。
但她好似感觉不到痛,只啧了一声:“早知道戴黑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多不过几天。”顾无觅复抬眼看她,那张脸与自己至少有八分相像,无数次于镜中所见,她再熟悉不过。
对方没撤手:“几天吗?于你而言原来才几天吗?——好了,过够瘾了没?分明是我付的钱,留了我的名字,能还给我了吗?”
“有歧义啊,”顾无觅笑了笑,“为什么不留另一个名字呢,林心予?”
林心予——准确来说是林心予所召唤出的另一个自己,作为后来者而存在的与其自身截然不同的一面,顾无觅从她的话里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加价呢,分明五百万就能拿下的东西硬生生翻了个倍——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这倒怪不了顾无觅,都是那一滴水的错。
但这时候扯这种理由听起来没什么底气,反而像是狡辩,顾无觅选择略过这个话题。她不知晓带路的侍应生被林心予扔去了哪里,但林心予既然有办法进来,便一定能够顺利地出去,而她自己当然是不认识路的。
“你也可以用我的账户啊,”顾无觅十分无辜,“我又没逼着你替我付钱。”
“你账户里有半个子儿吗?”林心予冷哼一声,“快给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废话,我赶着回去。”
到这时候顾无觅反而多了耐心,显得她多么善解人意似的。
“可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给你吧?”顾无觅盯着她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你与作为本体存在的‘林心予’不能分开太久——她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她听见一声轻笑。
手上争抢的力道消失了,林心予松开了手。
“好吧,就知道你会问。那便麻烦你再替我拿着一会儿——实在是不想碰这东西,”林心予幽幽地道,“早知如此,我可太了解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