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安静地思考。
过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后工业时代的弊病就是贫富差距悬殊,你看见了,北区和南区的矛盾激化让白银共和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外战结束,内部矛盾又会重新浮上水面,死在前线的大量底层人口削弱了暴乱可能造成的破坏,但他们不敢赌。”
“阿蒙托利制造了一个新的概念,他自称自己是国家财产和尊严的守护人,并不是什么总统、领袖、集合所有权力于一身的暴君,他要创建一个全新的时代,他要让国家变得更加的平等和高效,政府不再高高在上压人一头,那些吃干饭的国家公职人员,社会财富的蛀虫,全都会从这个社会中消失。所以他自称会长,不得不说,这样的论调在一定程度上帮他征服了民众。”
“很多人都很支持他。”
纪湛轻笑着摇了摇头:“权力分明更向上层集中了,而那些听他讲话的底层却认为他在拯救他们。”
“他们仇恨有产者,仇恨那些拥有权力的公职人员,阿蒙托利是个很懂人性的人。他知道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理智,仇恨比爱更容易唤起人的行动,这些受到嫉妒心驱使的人会拥护他的决议。自己能不能够得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不能够得到他得不到的东西。”
“很荒谬,人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会等来的是什么。”
“机械从来不是中立的,谁掌握机械,谁就掌握了机械所拥有的全部权力。”
纪湛说,“军队和海恩科技将不会拥有任何反对者。没有人反对,没有人制约,他们会是有史以来,拥有权力最大的统治者。”
“我们走
到了民主的尽头,然后,用科技倒回了文明开始的第一步。”
“比一人独尊的暴君统治更有趣的是,这些被统治的人还不认为自己正在受到控制。科技美化了奴役和欺骗,谁能够想到,在几万年的进化之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章驰安静地听纪湛讲话,她打开糖果盒,也吃了一颗刚才纪湛吃过的猕猴桃味硬糖,糖果是猕猴桃的截面,上面撒有酸粉,入口的时候酸酸甜甜。
贵的东西果然很美味。
纪湛停下来,针对章驰脸上愉悦的表情,抛下自己刚才严肃的话题,转而用一种轻快的语气搭话:“我也认为很好吃。”
他总是能够在交谈中让人如沐春风,给人一种尊重和被关注的感觉。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比交谈的对象本身更加重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受人喜爱呢?
“是吗?”章驰说,“下次我可以给你多带一点。”
纪湛:“嗯。”
他的礼貌就在这时候出现了漏洞——他就这样坦然地接受,没有说点什么“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的客套话。
章驰将话题切回刚才的要紧事上:“阿蒙托利是被海恩科技操控的吗?”
纪湛摇头,他给出了跟蓝夜的回答大体相似,但又有一些不同,并且细节更加详尽的回答——
“机器人部队和联网的内置芯片武器只是一部分,军人才是军队的主导,你可以理解为人和非人。阿蒙托利代表‘人’的一方,海恩科技代表‘非人’的一方。他们平起平坐,阿蒙托利更占主导。他是一个领袖,一个象征,只有他才能够将所有人凝结在一起。海恩科技确实拥有左右阿蒙托利的实力,但他们是商人。”
“他们并没有那种成为象征,被人崇拜的实力。”纪湛说,“这个东西说起来相对模糊,没有数据因果必然的支撑,一个抽象的概念,但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被团结起来的,爆发出来没有人能够预料的能量。相信同一个故事,秉持同一种信念,为了民族,为了共同的尊严,为了某个伟大旗帜的号召。”
“不过阿蒙托利也无法摆脱海恩科技,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也是仇人。”
纪湛耸了耸肩:“这也很正常,斗争也是平衡的一种状态。”
就在这时,草坪外面,那一条连接最近一间平房的过道上走过来一个男人。他穿一件松垮的狱服,人大概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那件狱服看上去能够装下两个他——他实在是太瘦了。
好像风一吹过来,他就会倒下似的。
他推开平房的门,跌跌撞撞地从往外面走,在他房门外的过道上路过两个犯人,看见他跟看见鬼似的,本来悠闲的步子杂乱无章,往两头窜逃,在几秒钟之内就远离了这位瘦得跟骨架一样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