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砚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应下之后才说:“午饭后我便要回府了。”
宋澜听他说这话,没来由地竟很不舍,下意识就问:“为什么?”
梅砚有些好笑,定住身形,抬起那双杏眸看向宋澜,笑着说:“陛下觉得呢?你拉着我兄长的胳膊哭诉了多长时间,如今怎么有脸问为什么。”
梅砚一喊“陛下”,多半便是生气了,宋澜登时了然。
其实昨天梅砚进宫的时候他便猜到是梅毓帮了自己的忙,但因着徐清纵的死,这两天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也没问过梅砚这事。
眼下少傅待他这样好,他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问了,毕竟堂堂帝王费尽心思撒泼打滚拉拢兄长的事情是有些掉面子。
于是咳嗽了一声,目光有些躲闪地说:“少傅说的是,兄长如今刚到盛京城,那朕也不好强留少傅了。”
梅砚何等聪明的人,一句话加一个眼神就听出了宋澜这话里的漏洞。
他一双含山的斜眉一扬,那双温和的杏眸竟也多了几分凌厉,且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也喊他兄长?”
他想起梅毓坐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耳垂上传来些燥热,更气了。
“宋青冥,你要不要脸!”
他想到了宋澜会可怜巴巴地找梅毓诉苦,会把这些年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宋澜,可他没想到宋澜恶人先告状还捷足先登,居然唤梅毓“兄长”。
可怜梅毓一生端庄持重,不知有没有被这称呼给吓住。
宋澜眼看着梅砚耳朵尖红了,心里又浮上来几分喜悦,可见梅砚也是极在意这事的,有些话只他们两个私下说说,其实不算什么,但有些称呼叫到第三个人身上,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宋澜笑着去扯梅砚的袖子,仍是讨好卖乖:“少傅别生气嘛,朕瞧着,兄长对朕也是极满意的。”
梅砚看着自信满满的宋澜,决定打死也不会让他知道自己被梅毓罚跪了一整晚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直等着那秋风将心头的一股热火吹凉了,才正了正神色,提起一件正经事:“说到兄长,你真要授他尚书令一职?”
宋澜歪头:“不好?”
“不是不好,我兄长的才略在我之上,性情也比我稳重,这官职他当得,只是……”
宋澜观他神情,已经知道下半句话是什么,开口接了:“少傅怕朝堂之上又要有非议,朕会应付不过来。”
梅砚不置可否:“你今天也看到了,孟颜渊揣着多么大的心思,他的党羽和徐玉嶂的后生那么多,不是人人都可以像蔡华敬一样拖出去打的。”
这座朝臣殿看似庞大有序,其实早就生了一堆蛀虫,若是由着这些蛀虫咬啮屋脊,天总会塌下来。
其中道理,宋澜不会不知道,如今的形式其实很急切,他是站在深渊边上的皇帝,一旦掉以轻心,便会万劫不复。
但这一次他没怕,他紧紧攥着梅砚的手,掌心有力,不肯松开。
“朕等不了十年二十年,也由不得那些老匹夫一直这样猖狂下去,少傅教了朕五年,要朕做明君、做圣主,朕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
他看着梅砚,一双瞳仁漆黑明亮,像漂亮的黑曜石。
“少傅,两年来朕对你虽有诸多误会,但少傅说过的话,朕都没有忘。如今的局势,必得快刀斩乱麻,先发制人,朕虽杀伐果断,但这不是坏处。”
梅砚听完他说的这番话,忽然就沉默了。
宋澜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知道宋澜是什么样的人,尤其是在他们两人的心结解开之后,他更加确定宋澜将会是一位盛世明主。但今天亲口听见他陈述自己的心志,心里还是会掀起波澜。
总不枉五年岁月,总不枉两年隐忍,总不枉未来相携。
梅砚便不再劝了,只说:“也不算多么杀伐果断,你放过徐清纵,饶了蔡华敬,我很欢喜,青冥,你可知我欢喜什么?”
宋澜看着他,竟真有些不解:“少傅欢喜什么?”
“我欢喜你生于皇家,却还能存有这份良善,你需知道,心软不是弱点,而是这世间难能可贵的一片赤子真诚。”
宋澜自问听过梅砚不少温声细语,但自他登基,又经软禁一事,梅砚确实许久没同他说过这样的言语了。昨天晚上说了一回,惹得他堂堂帝王趴在少傅怀里哭了鼻子,如今这一句,也把宋澜的眼眶说红了。
这样温柔的言语,他曾以为再也听不到了。
梅砚笑着看他,像是在安抚一个哭鼻子的孩子:“好好的,怎么又红了眼眶?”
宋澜忍住了,没让那眼泪真的落下来,但语气还是有些哽咽,他说:“少傅能否一直待朕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