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高素之催促着刺史府写慰问皇帝的表章,她自个儿的上书也掺杂在其中,总之就是不扎眼,但又不能完全对泰始帝的事不上心。
窦世显卧病在床,不过过去的表章也不是他自个儿写的,有幕僚中捉刀,盖上印鉴就是。说起来,这印鉴还在窦山君的手中,她呢,穿一身圆领袍戴上幞头,跟着张文宣、李修他们处理苏州的事情,幕僚们也没人提出异议来。
唯一有反对意见的,就是窦山君那不中用的兄长——不过也没关系,没两天他也跟他的老子一样病了,侍疾的时候父子相传,孝心十分感天动地,连平日里恨不得将这厮踹到粪坑里的文人,也提笔写诗赋歌颂。
“窦山君跟张文宣他们做了交易了。”高素之听了暗卫带回来的消息,呵呵一笑。都是当地的豪族大地主,哪能有干净的?要真的开始清欠一个都逃不开。但苏州那些大地主没什么反抗的声音,是他们老实吗?不,恐怕是得到了风声,只拿沈家开刀。事不关己,当然能够高高挂起了,甚至还能从沈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张家因为张恒那事儿,垮了不少,要是沈家也跟着倒下,那完全是权力重组的时候,怎么能不过去分一杯羹。
“船行沈家独大,其他人不是不想插足,而是始终没这个机会。”高素之一挑眉,又狡黠一笑,说,“但造船业我有用,可不能被他们吃下。”李家还真挺会来事儿的,得了纺织的好处还觉得不够呢。
被查账的沈家焦头烂额,当然就顾不上从蜀中来的大商户了。
而沈初月冷眼看着局势大变,又得了窦山君的手书,心一横下定决心要赌上一把。那商户其实已经让渡了利益,她翻看了造船的图谱,那技术远超沈家船行,有它在手再开一家船行有何不可?就算商人一分不给,她其实也不算亏,可她被沈家打压,很需要现钱。
沈初月亲自去了酒楼中找那位蜀中大商户,愿意与她定下契约。哪知还有个大惊喜等着她,这大商户竟然一口气将款项结清,那可是一笔惊天巨款!
“我家主人怕娘子周转不过来。”蜀中商户笑眯眯地说道。
沈初月与商户对视,电光石火,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她名下的船行是小,可要是将整个沈家都串通到一起呢?沈家那些族老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人,被刺史府追着,这是她的机会!沈初月朝着商户一拜:“替我谢过贵人。”
蜀中只是掩人耳目的身份,能有这样大的手笔,还在苏州的——沈初月脑子中很快就跳出一个名字来。她不动声色,将这个秘密藏在心中。
第65章
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整个沈家如今就在这么一个处境。
官府要来清账,来重新丈量沈家拥有的田地,能怎么办?继续隐瞒名下拥有的田宅数吗?好啊,那没有造册的都不是沈家的,全部收为官府所有。要是全部造册,那清欠的款项要全部补上吗?佃农那可是提供了实打实的证据,钱粮已经到主家了,之所以没有上缴,是被主家扣着。
平日里的确是相安无事,但真要查起来,就没有谁是干净的。再往里深入,田地是怎么来的?威逼利诱、强取豪夺都是他们那些豪族心照不宣的手段了。脏了点,但之前没人管啊!沈家一贯的做法是贿赂衙役,可现在都不顶事了。那些在刺史府当差的沈氏族人,全部都得回避。
沈家人寻思着面见窦世显,只要这位刺史肯松口,那顶多是断尾。不过这点儿惦念也跟着落空了。想要纠集过去往来的好友一并抗议,可任由他们将“唇亡齿寒”说尽,那些已经吞下好处的人都置之不理,尽显商人的薄情。
他们得到了准信,刺史府没打算将事情扩大,又何必去找事?
孤立无援,侵占良田、逼死佃农等糟糕的事情陆续被查出,沈家族中一些胆大妄为的,一个接一个被抓了下狱。沈家族老走投无路,想到满园中住着的那位天潢贵胄——依稀记得,张家就是靠博得这位的欢心,才将张恒从牢中救出来的。
钱是不能够直接送到齐王手中,得寻找一些名目,譬如给州学捐赠米粮肉、笔墨纸砚,譬如贡献出家中藏着的典籍,印刻出来供文人们浏览。可这一系列事做下来,满园中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事情越发难做,清查田产、追缴欠款就算了,沈家赖以生存的支柱船行也陆续暴露出问题来——譬如刻意将船做坏了,这样买船人要么找他们家维修,要么找他们购入新船;还有运粮一事上的“损耗”,这自然损耗是一种,余下的嘛,就难说了。总之,苏州传出的消息,没有一样能让沈家人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