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映笑起来:“你怎么来了,快坐。”
紫涵抿抿嘴唇,低下头去,慢慢地挨在池小映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将手里提着的果篮放在地上,池小映就笑着摇摇头。
“怎么这么客气。”她说。
“实在不知道要带什么。”
“你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小师姐。”
刘紫涵这样叫了一声,喉咙一哽,说不下去了。
池小映拍拍她的手臂:“团里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思故乡》的排练还顺利吗?”
“还好。”
“找到新的首席了吗?”
“……”
刘紫涵没答话。手指在膝头绞起,她深深地低下头去。
池小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笑起来,摇摇小妹妹的手臂,真心地说:“恭喜你啊,紫涵。”
曾经的舞剧首席这样说,新的首席停顿一下,竭力地深呼吸,可还是没能止住夺眶而出的眼泪砸在手背上。
“凭什么啊,”她抽噎一下,哭着说,“凭什么是你要这样啊,小师姐。”
9.2
“凭什么是你”。
这句话,刘紫涵曾经也对池小映说过的。
那是在《思故乡》擢选首席舞者的时候,练功房里,年轻的女孩扶着把杆,昂着头说:“凭什么是你?”
池小映并不恼。她温和地说:“我们一起跳一遍,录下来看一看,对比一下,好不好?”
两个人的基本功是同一样的扎实,柔韧,节奏,力量,这样并排跳舞,动作整齐划一,落地镜里映出赏心悦目的画面。
而打开视频的回放,就明显地看出两个人情绪上的不同:
表达“思故乡”的乡愁,刘紫涵神情忧伤,眉心微微蹙起,眼含沉痛。那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愁”。
可是池小映不一样。
池小映的眼睛里同样似乎含有泪水,可是旋转着,跳跃着,她像是沉入了什么快乐而又心酸的往事,唇角边上,流露出一个小小的,期冀的,温暖的微笑。
小映和紫涵并排坐在练功房的地板上,录像看到这里,小映忽然转过头去,问道:“你是华平人吗?紫涵。”
紫涵一愣,下意识说:“不是。我家在常定。”
“那么,你平时会想家吗?”
“……”
紫涵咬咬嘴唇,没有回答。
小映笑一笑:“我偶尔会想的。”
她抱住双腿,将下颌放在膝盖上,“想家的时候,心里难受,常常一个人晚上躲在被子里哭。”
紫涵没说话,小映微笑:“可是呢,我想到妈,还有姐姐,想到她们尽力送我来跳舞,我又觉得,有了一些在这个城市打拼的力量。”
紫涵一动,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轻声地说:“我想到我爸妈,也是这样……虽然他们两个可唠叨可烦人了。”
池小映用手肘轻轻地碰了她一下:“你看。”
“什么?”
“看镜子。”
“……”
紫涵抬头,看着落地镜里的自己,愣了一下。
女孩的眼睛因为想起家人而有些低落,嘴角却微微牵起,露出一个微小的笑。
池小映说:“紫涵。我可以叫你紫涵吗?”
“……嗯。”
“你觉得舞蹈是什么?”
“……”
池小映看着紫涵,紫涵有点发怔,想了一下,才说:“舞蹈是艺术的一种?”
池小映就笑起来:“是我问错了。紫涵。”
“嗯。”
“我应该问,对于你来说,舞蹈是什么?”
“……”
紫涵没有回答,池小映自己说:“对我来说,舞蹈是艺术没有错,它是用肢体表达情感与思想的艺术。”
小映说着,双手比划了一下,“动作的编排,与音乐风格还有节奏的配合,表演者的演出,对我来说,它们服务于一个目的:表达故事,表达情绪,表达思想。”
这样说着,舞蹈演员不自觉地柔和微笑:“是快乐的感受也好,忧伤的情感也罢,我享受用肢体的动作传递完整的情绪与想法。我享受这样的过程。我享受舞蹈这件事本身。这是我的热爱。”
紫涵看看她。池小映抱膝坐在练功房的地板上;她的眼睛那么明亮,里面有温柔的星光。
刘紫涵低下头去。
半晌,一颗眼泪“啪”的一声砸在地板上。
“小师姐,”这是她第一次称呼池小映的昵称,“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
年轻的姑娘用手背抹去眼泪,“我的情绪浮于表面,因为我更在意的是别人怎样评价我的舞蹈表现,我的难度技巧,我在乎的是舞蹈带给我的虚荣名利,而不是舞蹈这件事本身。”
她这样说,池小映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也没有那么绝对,舞蹈有观众,听取观众的感受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