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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恶的建安侯聂荣次日跟着他母妃入宫,瑞王妃被太后留下说话,聂荣请过安便先走一步。刚到御花园里,远远看到宫人簇拥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穿着月白色的锦衣,腰间挂着纹饰繁复的玉佩,清澈明朗一双眼睛,笑起来跟狐狸似的透着精明。但他年纪太小了,那一点机灵劲儿不让人觉得讨嫌,只让人觉得可爱。是一个又贵又娇的漂亮娃娃。
聂锦。
他眉眼间顾家人的样子让聂荣无论看了多少次都觉刺眼。
他该讨厌那孩子,那孩子身上流淌着顾家人的血,但这个顾家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衍慈。他试图忘记,但无论多少年过去,聂荣都会记得豆蔻之年的顾衍慈在灼灼桃花里回眸浅笑的样子,他凌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
他讨厌顾家,也恨顾禹柏,可是顾衍慈……
聂荣鬼使神差又停下脚步,在一边细细看那孩子,好像要从他的眉眼里,去捕捉一个什么人的影子。
聂锦正拿着吃食去逗一只虎皮鹦鹉,那鹦鹉的头左右偏动,就是吃不着小孩手里的瓜子仁,急得昂起头来,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声音。聂锦露出憋着坏的笑意:“教你的话怎么不说,说了才有东西吃。”聂荣又觉出可爱来,这小精怪。
鹦鹉急了,人模人样地叫出来:“皇上吉祥!皇上吉祥!”
聂锦跟身后宫人都笑,远处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的聂荣却寒了一双眼。
是一样的。顾家当年会为了皇恩,把顾衍慈送给皇帝。油滑善于逢迎的顾太尉,毫无交待的顾衍慈……都是一样的。眼前这个看起来清纯可爱的小孩,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下作谄媚,一样的碍眼。
聂荣抬脚要走了,懒得多看一眼,扑棱棱一阵响,接着便是身后人群的惊呼,锐利的鸟爪子勾到他肩膀的瞬间,聂荣也看到了诚惶诚恐跑过来的老太监的脸。
福顺“哎呦”叫了一声,给聂荣见过礼,便捏着嗓子叫道:“这是小皇子养的鹦鹉,下人没拴牢,侯爷莫动,老奴这就拿笼子过来。”聂荣脸色由青转黑,这话真是稀奇,还敢叫他莫动,他什么时候是容畜牲在自己身上撒野的好脾气了?但这么多人看着,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要挥掉那只鹦鹉的手。
那只鹦鹉却像来了劲儿,见了人不怕还皮实得要命,蹿到聂荣身上去,非但不加收敛,反而在他肩上撒起欢来,上好的锦缎硬生生被鸟爪子勾得起了毛,聂荣不好对聂锦撒气,只好阴沉地对那老太监斥道:“还不快把这畜牲弄走!”
福顺被聂荣一吓,去捉鹦鹉的手失了轻重,鹦鹉也受了惊,从他肩上尖叫着扑开,爪子勾走了他的头冠。
堂堂建安候顿时变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聂荣几时受过这样的气,还是在这么一个小孩子面前,新仇旧恨一起冲上头,他也不再去顾那点君臣之道,莫说聂锦只是个不成器的小皇子,便是那些成年的皇子也要敬他三分,这样想着,聂荣一把挥掉那只鹦鹉,鸟的翅膀受了伤,没等扑棱起来,就被聂荣一脚踩上去——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不到片刻,聂锦便放声哭了起来。福顺跟着大呼小叫,用手去遮聂锦的眼睛,哀叫着我的小祖宗呀,您可不要看。
御花园不是什么私密地方,他这放声一哭,消息就在各个宫里传了个遍。那只虎皮鹦鹉的死状被传得越发凄惨可怖。
聂荣到底有几分恻隐之心,被这么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了,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把那鹦鹉踩死属实残忍,再看到聂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老太监跟着又是着急又是哀叫的,聂荣虽气恼也有几分愧意,但到底没拉下脸来去跟他说话,只倨傲地看着他。周遭藏着掖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聂荣情绪也不太好,他想,若是这小皇子敢找他麻烦,还是要教训一下,是他一个晚辈冒犯在先。
谁知聂锦只是扑簌簌落着眼泪,哭得分外惹人怜惜,等他哭够了,让老太监给自己把眼泪擦干净,一板一眼走过来,奶声奶气跟聂荣道歉。
聂荣心里顿时堵得要命。
他有万般言辞,此刻能说出口的却只是一句冷冰冰的:“无妨。”
那小人儿看起来委屈惨了,做事却周到,没忘记点了小太监带建安侯去重新换衣梳发,然后抿着嘴叫上福顺那老宫人,用绢帕捧起稀烂的鹦鹉尸体带回去。
福顺躬着腰跟在小主子后面,一双枯皱的手捧着那死鸟,眼里也发红。
刚刚又是哭又是闹的,聚了好多探头想来看个热闹的人,人齐了之后聂锦换了个哭法。如果有人有幸恰巧目睹日前顾衍誉在严柯面前是怎么哭的,就会发现这哭法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