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顾的在某些时刻对自己有种“非人”的残酷,她知道几日后他们会去到另一艘大船上——“长乐未央”——在那里有重要的事,一上去就晕得昏天暗地不是个办法。这该死的脚踏不着实地的感觉已经让她足够紧张,她更不能接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但这或许正是晕船的一个解法,顾衍誉虽面无人色,看着却比呕吐不止的时候好了太多。
她收了剑,过来问秦绝怎么一大早在船上晃悠。
秦绝说这是一艘难得的好船,他想多看看。
船做得很宽,有更强的抵御风浪能力;还用水密性极好的隔板分成了互不相通的舱室,这样即便船体局部受损,也不会沉没,横向的隔板又使得它抗风浪能力再上一层楼。
长治与合芜离得不远,青帮也会帮人护送河运的货,对于航船他还算是有见识。
秦绝审慎地评判,这确实是他坐过最稳的船,他慢慢蹲下来,然后直接坐在了地上,掌心完全贴合船板:“当真是如履平地。”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艘船。
见顾衍誉有闲心听他说话,秦绝给她算了一下这样一艘船大概的造价:“如果我们的货商都能用上这样的船就好了,会安全很多,来往更方便。可惜……这辈子如果不贪不赌,恐怕造不出一个船尾。”
顾衍誉弯腰打量他,发现这位少年好像从未变过,她勾勾手:“嘿,有点出息嘛。”
“既然是很好的工艺,应该有更多人学会。直到有一天,大庆想出海的人呢,都能有这样一艘船。你觉得它贵,是因为它少,会做的人也不多。可是这些都可以改变。你秦小侯爷也可以去做点什么嘛。树要种,木材要取,工匠可以教,慢慢来,一件件做完了,那一天就到了。”
顾衍誉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是轻快的,好像那不是一个遥远的幻梦,与现实的差距也没有那么使人沉重。
秦绝呆呆看着她,他有时没法分辨姓顾的是不是又在骗人,但他忽然很想相信。
不过事实证明姓顾的还没能去改变世界,世界就要先磋磨她一下了。
她想救戴珺,在羌虞的耳目却不算多,无奈求助于王潜。
王潜“好心”卖给她戴珺的下落,条件是让顾衍誉答应他为她治手。
“你的右手短时间内受过多次伤,你的大夫是不是告诉你,往后也无法再恢复如常?”
“噢,是这样。”
“那你很幸运,遇到了当世最高明的大夫。”王潜说。
顾衍誉完全没挣扎,答应让他医治,但对此却不抱期待。
原因之一嘛——杜衡在成名之前是在乡野之中磨炼出的医术,走过大江南北,贩夫走卒都治,如果不是被权贵堵得不得安宁,也不会窝在她的别苑里。杜衡一天见过的病人可能比这位矜贵公子一年见过的还多。说王潜是天才,顾衍誉觉得他对用毒用药有天赋还有可能,正儿八经在人身上扎针这种事,只靠天赋够不够用,还不好说。
顾衍誉眼一闭,手一伸,觉得哪怕废了也能接受,反正她早在去向刘理求援的时候就做好最坏的打算,这只手能跟她到如今已经算赚了。实在不行还有戴珺,他会喂她吃饭的。
没料到王潜只行针一次,顾衍誉就觉得手腕已经好受很多。他施针时也相当规矩,顾衍誉预想中令她不适的事全没有发生。
他歪头将顾衍誉的神色变换尽收眼底:“不相信我的医术么?我也是在无数人身上试出来的呢。”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得顾衍誉眼皮一跳。
他身边的两个仆人瞳孔也都有不那么明显的收缩,看起来是害怕。
顾衍誉眨眨眼,不愿细想,随意换了个话题:“你手里的不是银针,从前没见过,是什么做的?”
王潜却神秘一笑,说得悠长:“等你跟我成亲了,我再告诉你。”
顾衍誉多看一眼那针,忽然就什么也不敢想了。
就在此刻,王潜压了一个热乎乎的草药包在她手腕上,身体的舒适叫她方才升起的警惕难以为继。
顾衍誉又找了句闲话:“你的医术看来确实很好,不过制药的功夫就差了些。”
王潜笑问:“怎么说?”
她动了动脖子:“疤痕都没见淡下去,不如不涂,甚至泛着红了。”
他深深盯着顾衍誉,凝视那道疤痕时,像观赏什么绝世珍品:“有些耐心,治愈需要一个过程。”
“行啊,你是大夫,你说了算。”
大船将海浪起伏的力量都抵消于无形,依旧平稳地前进。足够稳定和厚重的存在,很难因为一两波浪潮而发生变化。
聂弘盛又一次让人把聂锦带到他的书房来。
那孩子玉雪可爱,聂弘盛印象里他其实算不得活泼,但又不是腼腆,是一种叫他觉得恰到好处的天真,不叫人觉出讨嫌的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