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衍誉偏偏一身反骨。
顾氏夫妇生下她就是为了承欢膝下,顾怀璧还在的那几年,顾家也如日中天,如果说对兄长和姐姐还有一点礼仪要求,到了顾衍誉这里,是半分要求都没了,顾衍誉要什么,不考虑合不合理,只考虑能不能办到。她又天生伶俐,很讨顾怀璧喜欢,在父母身边时从未受过委屈。
顾禹柏在小女儿面前甚至难得会表现出生动的一面,他会把顾衍誉顶在头上爬树,藏在茂密的树冠里,等他不喜欢的朝臣路过时,往人家头上扔洋辣子一种碰到会让人皮肤刺痛的小虫,然后带着顾衍誉“嗖”一下藏好。顾衍誉回来说给顾怀璧听,逗得她娘亲直笑。
顾怀璧不喜欢那些沉闷的教条,顾宅里也就没有人会教年幼的顾衍誉恭谨和所谓长幼尊卑。高大的府门一关,热热闹闹在一起生活。顾怀璧高兴了把一家人聚在一起摸纸牌玩儿,顾衍誉的哥哥姐姐都懂事了,能各坐一方,最小的顾衍誉还不能单独算一户上桌,于是被父母和兄长姐姐轮流抱在手里。
而乐临的老头子们让许妈妈教顾衍誉的第一件事是给人敬茶。他们不喜欢这个陵阳世家子身上的骄纵气,哪怕她看起来还小。接回顾氏宗族里来养,就要教她学学规矩。
顾衍誉幼时没有那么敏锐,这位喜气洋洋的妇人顶一张笑脸来接她,说教她一个本事。顾衍誉不晓得这是什么技巧,会端杯子,会低头躬身把杯子举过头顶端平也算本事么?有什么难的?那妇人哄她学会了低头敬茶的动作。接着把她带到主事的叔公跟前,笑着张罗说小少爷,快给你这几位叔公、舅公都敬一杯茶。敬了茶要磕头。往后啊,在这里就有叔公、舅公照拂了。
顾衍誉在那个瞬间直觉地不高兴了,她接过杯子后把茶水准确地浇在了顾姓叔公的鞋子上。
许妈妈十分尴尬,大概不能当面打孩子,赶紧找补说孩子还小,手接不住杯子。
顾衍誉哼了一声,她一手刻薄话是跟顾禹柏学的,嘴皮子溜得很,顾禹柏关起来门来刻薄起那些朝臣妙语连珠,她就跟着学,每每逗得顾怀璧无比开怀。她也没看许妈妈,看向那位叔公:“自己不爱端茶就多买几个人伺候,顾家有的是钱。”这没发挥出她的刻薄功力十成中二三,顾衍誉并非学会了做人留一线这种高级人际交往技巧,纯属是知道眼下没有大人在她身后,真要被人打了怕是还没处说理。
打那之后顾衍誉恶名在外,若她成为一个柔顺和善的“少爷”,高高兴兴让人占点便宜、捞些好处,有一点虽身在顾家其实寄人篱下的自觉,或许大家都能欢欢喜喜。
但她做不到。
不过三岁小儿的不高兴很容易被镇压,她再怎么凶恶,没有父母兄长做主,也只是个小屁孩儿。
许妈妈不敢真的苛待多少,只生活小事上,总能给小孩子找点不痛快。
顾衍誉倒也有自己的办法,仗着他们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怎么疯怎么狠怎么来。
顾衍誉说过不吃的东西,连续再端了两次上来,下一顿饭她就会到管事的长辈家里去,爬到桌子上把他们的碗推到地下。
冬日里衣裳不暖和,她就去扒了管事的亲孙的袄子,把人扔在雪地里,衣裳抢来自己穿。
有一天也没人惹她,顾衍誉半夜把柴房给点着了,等一院子的人吓得爬起来拎着桶来救火,冲天火光里,她手拢在袖子里,顶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开始算账:“忽然想起来前两天给我房里的茶水不是时时温着的,我去二叔公房里转了一圈,原来不是冬天做不到,只是没顾上我。不想干可以自己去跟管事的说。但在这个院子里,顾衍誉不高兴了,谁也别想好活。”
她其实还分不出对错好坏,被送出陵阳时她还太小。许妈妈,她的叔公、舅公们,她的便宜教书先生们,口径一致,说得也好像有理,要她学会恭敬宽和,恨不能见到年长者跪着伺候,可是……
她记得顾怀璧不要求她那么做,顾怀璧说只要誉儿开心;顾禹柏喜欢她的时候也不要她那么做,还说誉儿三岁就会在太尉头上做窝,将来有大出息。
顾衍誉也在跟那些陌生长辈相处中得出一个非常显见的结论——他们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人给她提的要求都不值得一听。
在家对父母都没那么多规矩,她不远千里来乐临给一些陌生老头扮演孝子贤孙,这不神经病么?她当然不要。
不过她只会逞凶斗狠的那个阶段过去也快,因为陵阳……一直没有消息过来,顾太尉对她问也不问。大概有知情人从中嗅到顾禹柏对这个幺女的厌弃,顾衍誉的招数就没那么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