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璧的盘算从未明言,顾禹柏却很明白何时该为她拼命。
他为求都尉信任,中箭躺在床上的时候,顾怀璧终于正视了他在自己心中的那一点不同。
要为自己抢回一点什么的是她,顾禹柏……他只要不出错,以他的本事总会有顺遂富贵的一生,何必搏命呢?
放过他吧,让他去过自己的安稳人生。
可是……
她心里有很多不甘。
假若她可以,她更愿意自己去拼。
她在挣扎之后还是给了顾禹柏一个明确的指令。
从那一天开始,她看到顾禹柏为她付出一生。
她知道顾禹柏自接过家主戒指的那一天,内心就深埋了一种恐惧。
他听到了仪式上古老的吟唱,害怕背叛家族的人因此有不祥的命运。
两人都心知肚明,顾禹柏根本没有流着顾家的血,他不过一个来自异乡的流民。
顾怀璧给了他家主的戒指,相当于把顾家拱手他人。还有比这更彻底的背叛么?
她笑着拨弄顾禹柏的头发,把它们揉得乱成一团:“担心什么?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她说:“如果祖灵的力量还在,我的家人遇到海难时,他们在哪里?我被逼迫时,他们在哪里?他们不为我考虑的事,我为自己打算了,怎么还要因此遭受指责?”
她人生的前十三年,是一个被家人宠爱得很好的小女孩,顾澜渊对她的看重和纵容程度都超乎寻常。因此她自有一股执拗劲儿在,还有一种鬼神不畏的底气。
她比顾禹柏更清楚所谓背叛家族的诅咒是什么,但她就是带着不服去想,凭什么呢?
哪怕他们只是把她送到什么小门小派里去学武,从此打发了她,也不会激起她这么多的愤怒和不甘。
他们可以贪婪,她连应得的,都不能要么?
顾怀璧不为自己忏悔,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她宽慰顾禹柏什么坏事也不会发生,但在底心里,是否也曾有过一瞬间的敬畏心,就不得而知了。
顾禹柏难得在这件事上没有与她达成一致。
他幼时见过,那些不信海神的人,总是更容易被海浪所掀翻。
她看着他烧过很多香,后来修了很多庙,他在讨好虚空之中,那些不知道是否会睁开眼看人间的神明。
而她后来只关心,走在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上,顾禹柏是否快乐。
再后来他们有了孩子。长子幼时傻乎乎的,很像她的弟弟。
她喜欢在顾禹柏旁边看着他去逗“小傻子”。
也是在那时她逐渐察觉,顾禹柏与常人有那么一点不同。
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这种异常就已显露端倪——他不懂得如何与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他有时为自己本能的占有欲恐慌,如果顾怀璧对他有要求、有指示,他就会如蒙大赦,因为他总是显得不知所措。
那个长袖善舞、平步青云的顾大人,只是他的一个壳,去掉所有伪装,他只是个在不正常的环境里长大,从未体验过爱与被爱的弃儿。
她曾有过很好的家,她想带他看看快乐的家是什么样,有家人陪伴是什么样。
她想教会他爱。
爱更多人,也被更多人爱。
她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可以学会,因为他总是很会伪装。
但顾怀璧不是很介意,她想她可以教会他的。
哪怕过程会很久,但他们还要相伴一生呢。
不过随着他的登高,很多事都不再受控。
不止骂名,还有暗杀。
他实实在在地从旁人口中抢出了肉,他站到了也许他的能力配得上,但旁人不允许他站上去的位置。
他自然会保护好家人,顾怀璧和两个孩子也不是只能等待被保护的人。
但环境的凶险多少让人不安,他们很久没有添新的孩子。
顾禹柏终于走到万人之上,皇帝之外,不会有比这更尊荣的位置。
有一天,顾怀璧笑着跟他说:“嗳,我们逃走吧。”
就像当初,他们携手从乐临离开时一样。
然后她发现自己又有了一个孩子,顾衍誉的出现像一个礼物,仿佛上天都赞许他们开始新生活的决定。
但那时她还没意识到,在她刺杀王国舅的那一刻,悲剧的大幕已然拉开——
顾衍誉看着堂下众人,今日回来她本该觉得扬眉吐气,她甚至不用说话,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可以很好地完成对他们的冒犯。
可她心中只有平静的哀切,半点得意不起来。
因为她们需要拼了命,才能保证自己的东西不被抢走,需要用尽手段和运气,才能得到与旁人一样多的。
顾崇山终于疾言厉色起来,直指她不必为顾怀璧的事迟来地指摘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