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顾衍誉又进了宫。
换回女装后,想进宫见姐姐倒是容易许多,也不必顾忌着举止亲昵被看出什么来。
她趴在顾衍慈的膝头,顾衍慈给她捋着头发,很像小时候。
顾衍慈说:“你那日伤重被送来,我见戴珺面无人色,连自己胳膊受伤也顾不上,便知你们情分不假。但我说那些话不全是因打消皇帝的疑心,亦有我的私心。人品贵重、门风清正这种评价,他是听着长大的。也是人人皆知。你们能相互信赖,互不生疑是好事,将来若有一星半点的龃龉,他有此风评,便立于不败之地,旁人不会问真相如何,怕都要说是你的不是。”
“姐姐……”
“誉儿,我近来常想,赢得生前身后名,于人有何用。是吃饭更香一些,还是睡觉能多一分安稳。如今或许未全想明白,只觉那其实是一种权力。上位者纵有不是,也无人敢指摘。下位者再谨小慎微,旁人想挑理却总能挑出错。他们说你命主破军星,有锐不可当之势,多年来,即便非议随身,你也总能破阵而出,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姐姐还是想告诉你,人堆里求活路,一个‘誉’字,不可谓不重。”
她双手环住顾衍慈的腰:“我明白。声誉即是声势,看似无形,实则有形。”
她这依赖模样,使顾衍慈开怀,又揉着她的耳垂,道:“是呢。所以声势给谁,他们也总是挑着来的。朝中很多人不希望皇城之困是被一个姑娘所解。据我所知,近日有不少人去拉拢刘理,又上折子给他表功,想把他变成救驾有功的第一人。若你不争不抢,也许都不必等到这一年过去,不消三五个月,春秋笔法之下,功劳便会改写。”
她说着轻轻笑:“戴家倒是做了不少事,越戏班子出了新的戏,唱的是你如何救皇城于危,我听闻宫外还到处在卖你的剪纸和泥塑,各地亦有文人上表称颂。”
“唔,他,对我很好。”
顾衍慈在她后背轻拍一把,故作严肃:“坐好了。”
她瞧着顾衍誉:“这话在你们情好时说,难免扫兴。但他对你好不好,是他的念头,谁也不可控。你心中总要有数,不能依赖这一点过活。被爱不是权力,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
顾衍誉只好好坐了片刻,甜蜜蜜地又趴回她膝头,晃了晃脑袋:“姐姐心里有我。”
顾衍慈没了脾气:“有时候看着,只觉你懂事比旁人都早,有时又觉得你还没长大呢。”
皇帝此番赏赐被顾衍誉折换成银票,聘礼和嫁妆都赏了,数目可观。她放在一个木匣中带进宫,递到顾衍慈手中。
“哪里都需要银钱开路。姐姐有想做的事,手头更不能短了。”
那一天顾衍慈还告诉她:“我还知道了另外一个秘密,天铁。”
她见顾衍慈其实有些不一样了,这尊华丽精致的美人塑像,在被困宫闱多年后,仿佛突然长出了一颗心。她“活”了过来。
后世有人把“皇城之变”作为重要转折点,认为顾衍慈是因帮助皇帝毒傻了太后,才被皇帝看重,乃至放任她逐步参政议政,从而生出权欲。
对她自己而言,这件事就简单多了,过程既不神秘也不曲折。
如果一个人长久地生活在一位帝王身边,看着他如何操纵和随意支配他人命运。同时又体验了足够多的身不由己,和在所爱之人被困时的无能为力。
她会想的绝不是得到这位帝王的爱或垂怜,从而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欲取而代之,才是正常的想法。
另一边顾、戴二人马不停蹄要去办的,还有皇帝交待的事。
顾衍誉早先与跟戴珺有过一番对话,关于宣王妃。
“聂泓景的一切是他自作孽,若皇帝私下问起你的意思,我想让你想法留下我干娘一命。”她说,“当日进宫献礼时,聂泓景就让下人提醒过她,及时抽身离去,好在事后把下毒的事栽赃给我。她是有所察觉,有意不把自己摘出去的,她做了她能做的。”
戴珺思忖片刻:“燕安,她或许护过你。但身为宣王妃,在谋反的大罪面前,这样的举动不足为其开脱。若宣王事成,她便是能享天下富贵的皇后,只凭对你的这一点善意,怕也无法说服皇帝。”
“我省得。她也知道。”顾衍誉说,“所以……在府兵包围宣王府的那一天,她给过我一个匣子。里面除了她傍身的财物,还有这些年来,她的母族,武安侯一脉找她求情办事的信件往来。”
戴珺诧异:“她竟在那时就想到了这一步?”
她拍了拍戴珺的肩膀:“说是高门贵女,留给她的路也不多,除了嫁人还有什么。叔伯子侄安享富贵,她和她的姊妹们,婚姻都是被交换的筹码。换了我是她,在发现聂泓景的真实面目之后,恨自己无法逃离,恨聂泓景之外,也会恨起自己的家人。他们既然因她的婚事,多少得了些好处,若有坏事发生,也要共担一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