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珺并不赞同,缓缓道来:“严家的事还不够你看清么?若顾家一遭被调查,看到顾府封禁,太尉亲子被囚,旁人不知会怎么揣测。到那时候,原先与你交好之人,也许十有六七都不敢再插手。原先肯为你出九分力的人,也许只肯出三分力。若有人的把柄痛处被你握在手中才为你办事,会趁机反扑也说不定。明面上被收监下狱,你再出去走动,便要避人耳目,是不可说的事。若途中有人对你不利,甚至趁机下杀手,你就真的要吃哑巴亏了。”
从他眉眼间,顾衍誉好像忽然读懂了,戴文嵩被贬斥之时戴家的处境。那应该是几乎贯穿他整个少年时期的事。
人情冷暖,他曾切身感受过这些么?
“可是,这是我最好的办法了。”
顾衍誉的声音很轻。
没有故作沉着,也没有假装不在意。是难得的真心话,在所有人面前都未曾提起。
她是眼下顾家唯一能做主的人,如果先自乱阵脚,其他人怎么办。
她知道害怕没用,当人因为恐惧颤抖的时候,往往更容易被恐惧打败,不如去利用恐惧带来的警觉。
刀尖逼近眼珠时,血里的兽性也会被点燃。
所以她没那么害怕,也还谈不上慌,只是有点低落。
一晃十年过去,好像很多事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遇事时她依然只有自己。
将计就计让顾家被诬告被调查,确实会让她的处境变得艰难。但也能算作一种保护,至少叫其他人无法再下手。
只是事情难做一点而已嘛,反正从来也没简单过,对不对?
她看着水亭之外的水面,戴珺看着她。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微风过处,水面粼粼如碎银。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
刚到陵阳,她因被戴大学士厌恶而沮丧时,那个小少年曾走过来,“你想去看鱼吗?这里的红龙鱼很漂亮,我带你去看。”
灯会那一日的登云舫上,戴珺拉了她一把,问她:“你知道你不应该被撺掇着去做任何事么?”
陵阳城里的不同水域,同样的在水面倒影成双。
那一点少女心事飘摇得很,像侥幸活到了冬日的蝴蝶,不合时宜地振翅。
顾衍誉小声地吸了一口气,她忽然没有勇气扭头去看就在身边的这个人。
此刻却听得他出声:“燕安,你可愿同我成亲?”
第103章 权宜之计,我们谁也不会当真,对不对
戴珺那句话说完,看着眼前人轻抖的睫毛和纯澈的眼睛,他忽觉羞愧。
他对顾衍誉第一眼的印象太深刻,总觉得还是初见时的一个小孩儿。
误入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又不能露怯,要强撑出一个大人模样来。
他仿佛看到幼年的自己。
戴文嵩跟家族的关系冷淡,有了孩子之后,关系倒稍有缓和,戴家也会把戴珺带回族中。戴珺始终记得他在那个所谓的大家族里所感受到的矛盾和失措。
顾衍誉的一言一行,他总是比旁人看到的更多,最初只是有探究的兴趣,有那么一点不可说的恻隐,后来觉得可爱可怜。
他在倾慕对方的智计与机敏时,却又忍不住在心底把她当做一个小姑娘。
是以方才说的那一句,好似一种不光明的引诱。
落在顾衍誉眼里,恐怕引起误会。
于是他紧接着解释:“你可当做是权宜之计,目的达成之后我们便可和离。”
他的每一条理由说出来,都很站得住脚。
但他的每一条理由说出来,都觉得顾衍誉更不高兴了一点。
戴大公子在羞愧中多一丝忐忑。
他不敢说自己没有私心。
他确有私心。
理由说得再清楚,借口再扎实,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依然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么?
当他去细细观察顾衍誉时,却又发现她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正常极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的端倪。
“我听明白了。戴大学士担心你的心不定,要求先成家再立业,你必得叫他放心,才好得到於镜庭的权柄。你会去求皇上的恩典,要一份密旨,假装我的身份圣上早已知情,还愿意成全你我婚事,我好借此脱身。是这样吗?”
戴珺蹙眉,看着她,说:“是。”
顾衍誉脸上挂了一点假模假样的笑:“听起来真是个好主意。”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直觉顾衍誉此刻在生气,然而肉眼可见的一切却都不是这样。
顾衍誉逼近一步。
这距离太冒犯,近到他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是近来陵阳贵族喜欢的虫漏沉香,但在她的身上混合出一种特殊的甜韵。
顾衍誉的睫毛轻眨,他感觉到那羽扇般的纤柔如同刮搔在他的脖子上,使他喉咙有些发痒。